凌晨六点整，闹钟比生物钟先一步投降。
陆远关掉那个吵得人脑仁疼的“公鸡打鸣应用程序”，揉着眼拉开了自家小饭馆的卷帘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像是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苏打水，提神醒脑。
第一位客人踩着点儿进来，是个看起来能有六十岁的大爷。
他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边角都起了毛，肩上还印着“xx电力”的模糊字样，显然是位老电工。
大爷有些局促，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卡片，递了过来，声音不大：“小伙子，来碗素面。刷这个，十块钱的补贴。”
那是一张泛黄的“社区共助卡”，卡面都快包浆了。
陆远接过卡，熟练地在收银机上操作。
“嘀——”一声清脆又无情的电子音响起，屏幕上跳出三个血红的大字：“余额不足”。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大爷的脸“唰”地一下涨得通红，伸出去接面的手僵在半空，又尴尬地缩了回来。
他低着头，布满老茧的手紧张地搓着裤缝，手心里全是汗，嘴里嗫嚅着：“这……这不可能啊，上个月才发的补贴，我一次都没用过……”
那窘迫的样子，像极了考试交了白卷被老师当众点名的学生，让人看着都替他难受。
陆远眉头都没皱一下，他手腕上的智能手表微微一震，一道只有他能看见的虚拟光幕投射在视网膜上。
后台数据显示，就在刚才这短短几分钟内，全市范围内已有超过四百名持有“社区共助卡”的市民在不同的地方遭遇了同样的尴尬。
一笔本该惠及万家的财政拨款，在层层下发的过程中，被以“管理费”、“手续费”、“平台维护费”等五花八门的名义截留，真正落到卡里的，十不存一。
呵，这帮孙子，薅羊毛都薅到贫困线上了，简直是当代“刮地皮专业加强版”。
陆远不动声色地关掉数据界面，拿起那张尴尬的卡片，翻到背面，从吧台抽出一支红笔，大笔一挥写下五个字——“信用已认证”。
他把卡重新塞回大爷手里，端起一碗热气腾腾的阳春面放在他面前，顺手还卧了个金黄的荷包蛋。
“大爷，卡没问题，我这机器今天抽风，”陆远咧嘴一笑，露出两排大白牙，“这碗算我请你的，您慢用。”
大爷愣住了，看着那行红字和面前的面，浑浊的眼睛里瞬间泛起了水光。
他没再多说一个字，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埋头“吸溜”起了面条。
那声音，比任何感谢都来得实在。
与此同时，在小饭馆的后厨，小桃正对着一台平板电脑疯狂敲打，表情活像在捉奸现场抓到了证据的怨妇。
她紧急调取了全市七个城区的“共享餐桌”项目执行记录，结果看得她血压飙升，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原地爆炸。
这项目简直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有的街道办，把补贴名额直接给了开着宝马上班的退休干部家属，美其名曰“慰问老同志”；有的更绝，直接把资金折现，当成“先进集体”的绩效奖金发给了居委会，还附带一张大红花合影，照片上每个人都笑得像中了一个亿。
所谓的“共享餐桌”，在大部分城区都形同虚设，成了一场心照不宣的瓜分盛宴。
“这帮人是真该死啊！”小桃攥着那份触目惊心的报告，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开后厨的门，准备找陆远汇报。
结果刚一进门，她就撞见一幅诡异的画面。
陆远正围着围裙，对着一口直径半米的大锅搅和着什么。
锅里是清澈见底的萝卜汤，但他正捏着一小撮金光闪闪的粉末，小心翼翼地往里撒。
那金粉落入汤中，瞬间消散，只留下一圈淡淡的金色涟漪。
小桃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哥！你往汤里撒的……那是‘暖胃灵米’的碎末？”
那可是系统商城里兑换的宝贝！
虽然只是加工主食材后剩下的边角料，但功效也是实打实的。
陆远头也不回，淡定地点了点头：“嗯，系统刚兑的。放心，吃了不会原地飞升，但能给那些饿久了的人来一波‘心灵按摩’，暖暖胃，不至于吃完饭犯心慌。”他搅了搅汤，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萝卜特价，“反正留着也没用，总不能当眼影使吧？”
小桃一时语塞，看着陆远平静的侧脸，心里那股滔天的怒火莫名其妙地就平复了许多。
是啊，跟这些蛀虫生气有什么用？
不如多做点实事。
就在小桃和陆远为民生大计“添砖加瓦”时，城市另一端的某个角落，凌霜正坐在一家24小时咖啡馆的窗边。
她的面前只有一杯冰美式和一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笔记本电脑。
然而，屏幕上飞速滚动的代码，却足以让任何一个网络安全专家惊掉下巴。
她指尖在键盘上跳着华尔兹，利用一个早已注销的旧部门账号残留的最后一丝权限，像个幽灵般悄无声息地潜入了区财政局的外围网络。
防火墙在她面前薄得像一层窗户纸。
一番操作猛如虎，不到十分钟，她就精准锁定了一笔高达七位数、名为“膳食改革专项”的资金。
这笔钱的流向清清楚楚——三家注册地址在城乡结合部、法人代表是同一个人的空壳公司。
典型的洗钱套路，老套，但有效。
凌霜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选择向上级举报。
她太清楚那套流程了，举报信只会石沉大海，最后变成某些人办公桌上的废纸。
她冷静地将所有证据，包括银行流水、公司注册信息、资金链路图，全部打包成一个加密压缩包。
然后，她打开了一个界面花里胡哨，看起来非常不靠谱的论坛。
这个论坛由一群精力旺盛的职高学生运营，名叫“正道的光·民间监督第一线”。
凌霜熟练地登录上自己的账号——“冰凰退役纪念站”，将压缩包以匿名帖的形式上传。
“这届网友行不行啊，还得靠我这退休老干部。”她轻声自嘲了一句，合上电脑。
舆论的炸弹，得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引爆，才有最大的威力。
中午十二点，饭馆迎来了客流高峰。
就在店里忙得人仰马翻之际，门口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老板呢！”，差点把门框震下来。
一个地中海发型、啤酒肚快要撑破衬衫的中年男人，带着一名扛着摄像机、举着录音笔的年轻记者，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
男人一脸官威，指着陆远质问：“你就是老板？我接到群众举报，你们这里私自向市民发放食物，扰乱市场秩序！你们有没有营业执照？有没有纳税？这种行为是否涉嫌逃税漏税？是否在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财政秩序？”
好家伙，一上来就扣了三顶大帽子，这是要直接把人送走啊。
周围吃饭的客人都停下了筷子，紧张地看着这一幕。
陆远不慌不忙地从厨房里走出来，用毛巾擦了擦手，仿佛刚才只是掐死了一只嗡嗡叫的苍蝇。
他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这位领导，口气不小啊。我记得你，财政局的王科长，对吧？”
王科长一愣，没想到对方竟然认识自己。
陆远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反问道：“我请街坊吃碗面，你就问我谁批准的。那你上个月光是接待餐就报销了三顿，人均两千起步，发票抬头还是‘学习资料费’。那时候，有没有人问你‘谁批准你吃饭’的？”
王科长的脸色瞬间从酱紫色变成了猪肝色。
陆远懒得再跟他废话，直接掏出手机，对准王科长那张精彩纷呈的脸，点开了直播软件。
“来来来，各位老铁双击666！今天咱们现场直播反腐倡廉第一线！这位王科长对我的小店有意见，那咱们也别走流程了，我现场连线市监局和纪委的值班电话，您有什么问题，当着全国网友的面，先自首一个，怎么样？”
王科长看着那黑洞洞的手机摄像头，以及屏幕上飞速上涨的在线人数，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这要是真上了直播，别说科长了，饭碗都得被砸了。
他结结巴巴地指着陆远：“你……你血口喷人！你这是诽谤！”
“是不是诽谤，把你手机里的报销记录打开给大家看看不就知道了？”陆远笑得像个恶魔，“别怕，我给你开美颜。”
王科长脸色比川剧变脸还快，最后几乎是落荒而逃，连他带来的记者都顾不上了，狼狈的样子引得全店哄堂大笑。
当晚打烊，喧嚣了一天的小店终于安静下来。
陆远把那台被大爷的卡“干沉默”了的坏poS机拆下来，用根绳子挂在门口，下面还挂了个硬纸箱，上面用马克笔写着一行大字：“捐一台能用的机器，换一碗让良心不饿的面。”
这操作，既是行为艺术，也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镜头缓缓移向巷口的路灯监控死角。
黑暗中，一只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悄悄伸出，将一台崭新的多功能支付终端轻轻放在了纸箱旁边。
那人没有停留，转身融入夜色，只在转身的瞬间，深色的衣角被风吹起，露出半截绣着“城市饮食文化促进会”字样的袖标。
屋内，柔和的灯光下，凌霜正翻看着自己手机里刚刚提交的电子辞职流程单，状态显示为“审批中”。
她关掉页面，眼神中没有丝毫留恋，反而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锐利。
她端起一杯陆远特调的、加了“暖胃灵米”碎末的热牛奶，轻声说：“下次他们要是想来查账，哼，那得先问问我这个新上任的首席财务官答不答应。”
窗外，一场突如其来的雷阵雨毫无征兆地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噼啪作响，像是要把整座城市的污垢都冲刷一遍。
雨水汇成溪流，在小巷的青石板上奔腾。
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半小时后，雨势渐歇，只剩下屋檐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
雨后的空气湿漉漉的，混着泥土和霓虹灯的味道，让人莫名有些心烦意乱。
然而，有些争执，却偏爱在暴雨初歇的这份宁静中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