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把空碗搁在吧台上，酒酿的甜香还沾在舌尖。
窗外的月光被油烟熏得有些朦胧，却正好给墙根那排学员送的手写菜谱镀了层暖边——周明写的“米的歌声”还在第二页，字迹歪歪扭扭像刚学步的娃娃。
“陆师傅！”小桃抱着平板从二楼数据室冲下来，发梢还挂着没来得及扎的碎发，“你看热力图！”她指尖在屏幕上划拉，原本集中在一线都市的红标“唰”地散成满天星，“清明前返乡高峰不是客流，是——”
“是灶台在搬家。”陆远盯着那些新冒出来的红点，甘肃的黄土坡、四川的吊脚楼、东北的大炕房，连他老家村口的晒谷场都亮了个小点儿，“小桃，查下这些学员的籍贯。”
“早查了！”小桃点开另一张表格，“82%的新店开在学员老家，有个在上海当外卖员的小哥，上个月刚退了合租房，带着您送的旧铁锅回了贵州苗寨。”她声音突然轻了些，“他留言说...他奶奶去年走了，最后一顿饭是凉的。”
后厨传来“哐当”一声，凌霜抱着叠洗好的铁锅走进来。
她今天没穿黑风衣，换了件藏蓝工装，袖管上还沾着灶灰——这是她巡查时的“伪装”。“那小子我见过。”她把铁锅码进碗柜，指节蹭了蹭桌角的学员留言本，“在苗寨支了口大铁锅，早上煮油茶，晌午熬酸汤鱼，昨天我路过时，有七个老头举着马扎排队。”
陆远抽了抽鼻子，突然站起身翻找调料柜。
凌霜眼疾手快按住他肩膀：“别想溜去买食材，你昨晚说要试做清明粿的。”
“我找花椒。”陆远扒拉出半袋红花椒，“那小子老家产麻椒，我得给他寄点，省得他用超市的凑数。”他转身时撞翻了小桃的平板，屏幕里弹出条新视频——
画面是间刷着蓝漆的小铺子，招牌“晚风食堂”被风吹得晃荡。
系着蓝布围裙的年轻人正给个戴草帽的老汉盛红烧肉，肉香顺着镜头往外冒：“陆师傅没教我雕花摆盘，就说‘锅铲要跟着心走’。”他擦了擦锅沿的油，“我爸在工地吃了二十年冷饭，现在能坐这儿吃口热的...值了。”
“央视地方频道转的。”小桃赶紧把平板扶稳，“弹幕都在刷’突然想回家吃饭‘，还有人问’这算反向内卷吗？
’。“
凌霜突然摸出手机，屏幕亮着条工作群消息。
她扫了眼，把手机倒扣在桌上：“总局刚发的数据，这三个月全国夜间治安案件降了17%。”
“因为夜宵摊多了？”陆远正往花椒袋里塞张手写便签，闻言抬头。
“因为片警会请人吃饭了。”凌霜难得勾了勾嘴角，“有个老警察跟我讲，以前调解夫妻吵架得吼到嗓子哑，现在带俩人去学徒开的小馆，点盘饺子两碟醋，吃着吃着就抱头痛哭——比我教的关节技管用。”
小桃突然“啪”地合上平板，把两人吓了跳。
她推了推眼镜，耳尖泛红：“我...我把半年数据做成报告了。”说着从包里掏出本硬壳册子，封皮印着烫金的《中国温度餐桌报告》，“1247处新灶台，28个省，63%是阿姨和姐姐们在管...最后一句我用了您说的‘中国人认的不是招牌，是那口像家的味道’。”
陆远接过报告，指尖蹭过自己的话，突然想起周明第一次来学做饭时的样子——那孩子攥着张皱巴巴的病历，说父亲得了厌食症，“医生说要吃有情绪的饭”。
现在病历应该在周明老家的抽屉里，而他的圆桌上，该有碗热气腾腾的蛋炒饭了。
“叮铃——”
门铃声突然响起。
陆远抬头看钟，都十点半了，平时这时候早该打烊。
他擦了擦手走向门口，刚拉开门，巷子里的穿堂风裹着段熟悉的旋律灌进来：“谁说小摊不能照亮远方？
谁说素人不能炖出希望？“
三个背着帆布包的年轻人站在路灯下，其中一个举着个掉漆的搪瓷盆当乐器，敲得叮当作响。
旁边扎马尾的姑娘举着手机直播，镜头里能看见远处挂着“暖心档口”招牌的小推车：“家人们看！
这是我们改编的《孤勇者·灶台版》，现在全小区的爷爷奶奶都跟着唱——“
“停！”凌霜抱臂站在门后，刀鞘在地上敲出轻响，“扰民要扣功德点的。”
“霜姐别凶！”举搪瓷盆的小伙子笑着拱手，“我们是隔壁大学‘美食治愈社’的，今天帮张奶奶的孙女摆了个糖水摊，她非让我们来唱首歌感谢陆师傅。”他指了指远处，穿红棉袄的老太太正往每个路人手里塞桂花糕，“奶奶说，陆师傅的饭治好了她的老寒腿，我们的歌要治好大家的...嗯，治不好的想家。”
陆远靠在门框上笑，晚风掀起他的围裙角。
凌霜站在他身侧，刀鞘没再敲地，反而悄悄往他那边挪了半步——这是她不为人知的“护短”姿势。
小桃举着平板在后面拍，镜头里，老太太的桂花糕、青年的搪瓷盆、巷口的红灯笼，还有深夜食堂暖黄的灯光，全裹在春天的风里，像锅刚煮沸的热汤，咕嘟咕嘟冒着幸福的泡。
“这火...真是越吹越大了。”陆远望着那些晃动的人影，突然想起系统刚绑定那天，他对着空灶发愣的模样。
那时候他只想喂饱自己，现在倒好，全中国的灶台都开始“唱歌”了。
“该关店了。”凌霜扯了扯他围裙带子，“明早还要去菜市场抢头茬艾草，你说要教小桃做清明粿的。”
陆远应了声，转身去锁门。
巷口的歌声渐远，他却听见更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是那种压得很低的、沉稳的引擎声，像有什么重要的人，正乘着夜色往这儿来。
他没太在意，反正最近总有人来找。
直到第二天清晨，当他揉着眼睛拉开卷帘门，看见一辆黑色公务车停在巷口，车身上的警徽在晨露里闪着光，两个穿藏青制服的人站在车边，其中一个捧着个红绸布包的盒子，正抬头往“深夜食堂”的招牌上看。
陆远愣了愣，伸手摸了摸后颈——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凌霜从后面凑过来，刀已经攥在手里，却在看清来人后松了手：“总局的督察组。”她顿了顿，“可能...是来送勋章的？”
“送什么都行。”陆远突然笑了，“但得先请他们吃碗蛋炒饭——刚煮的锅，热乎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