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褪尽时，陆远往灶膛里添了把松枝。
噼啪炸响的火星子窜起来，映得小桃推眼镜的动作都带着点焦香——她正把平板往陆远鼻尖前送，屏幕上的柱状图红得扎眼：“过去一个月，全国模仿《灶脉图》开的便民餐点，倒闭率67%。”
“这数据能再扎心点不？”陆远夹起颗炒花生抛进嘴里，咔嚓咬碎的声响混着松枝香，“我上个月教那卖煎饼的老张养锅，他非说‘养锅不如养抖音号’，现在倒好......”
“问题不在技术。”小桃指尖划过平板，调出几段监控录像：穿围裙的老板机械翻着锅，排队的人盯着手机刷短视频，“他们在烧饭，但没烧出‘家’的味道。”她突然凑近，眼镜片上跳动着灶火：“您看这个——”
画面切到个穿旧军大衣的老头，颤巍巍捧着碗白粥，眼泪啪嗒啪嗒掉在碗里。
陆远眯起眼，那是上个月在社区义诊时遇到的抗美援朝老兵，当时老人攥着他的手腕说：“同志，我藏鞋垫里的饭渣，比勋章金贵。”
“人吃的不是米，是记得住的日子。”陆远把账本拍在灶台上，纸页被风掀起一角，露出泛黄的记录——“2023年9月15日，老兵张建国，白粥一碗，备注：说像老家灶台的温度”。
他突然抓起笔在账本上画了个圈，墨迹晕开像朵小太阳：“得让这些灶火，烧出能刻进记忆里的热乎气。”
小桃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您是说......”
“万家灶热计划。”陆远抄起锅铲在空中划了个弧，“除夕夜，凡持《灶脉图》的，都能在安全区域支摊。
咱们提供响水稻、秘制高汤包，全国直播连线，一起煮’团圆再生饭‘。“他转身从柜子里捧出个红布包，层层打开是盏青铜长明灯：”再把铜鼎封存处的火种引过来，就说这是第一口热饭的魂儿。“
“您这是要把灶台变成文化符号？”小桃抽了抽鼻子，不知道是被灶烟熏的还是感动的。
“什么符号不符号的。”陆远把长明灯小心放在石台上，火苗晃了晃，“就想让大冷天里，有人能捧着碗饭说，‘这味儿，跟我妈当年给我捂书包的那碗一样’。”
消息像长了翅膀。
第二天清晨，小桃的手机就被轰炸到自动关机——有白发阿姨举着三十年前的旧饭盒来报名，说“我家灶台还留着给知青做饭的锅印子”；外卖小哥扛着五十斤大米踹开食堂门，说“我跑单时见过太多蹲路边啃冷包子的，这事儿我必须凑把火”；最离谱的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华侨，说“我们纽约唐人街的侨胞包了架飞机，运了十吨东北大米过来”。
“陆师傅，这是要搞行为艺术？”凌霜靠在门框上，手里的对讲机闪着绿光——她刚挂了三个来自上头的“情况说明”电话。
“艺术个屁。”陆远往汤锅里撒了把葱，“这是让散在四面八方的灶火，连成串儿。”他突然转头冲凌霜笑：“女武神同志，除夕夜能借你当人形灭火器不？
听说监管部门要派人盯着。“
监管部门确实炸了。
会议室里，消防局的王副局长拍着桌子：“七十三个城市同步生火？
这是搞民间崇拜还是集体烧烤？
出了事谁担责？“但当小桃把报名名单投影到墙上时，满屋子人都安静了——退伍军人、抗疫医护、环卫工人、留守儿童家长......名单最后还附着张可视化地图，每个红点旁都标着”给外卖员留热饭“”给流浪汉煮姜茶“”给独居老人送年夜饭“。
“这不是集会。”小桃点击鼠标，地图上的红点连成温暖的脉络，“是回家。”
除夕夜的风带着年味。
陆远站在老石台前，手里攥着铜鼎的封条。
凌霜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后，黑色风衣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却挡不住四面八方飘来的炊烟——东北的雪地里，一家三口围着炉子笑出眼泪，孩子的红围巾沾了饭粒；西南的山村里，白发老人捧着碗喃喃“像妈做的”，碗边还留着没擦净的锅巴；最北边的边防哨所，士兵们把饭分给冻僵的巡线电工，军大衣上的冰碴子落进汤里，叮铃当啷响。
“起锅！”陆远扯开嗓子喊，揭开铜鼎的瞬间，那一捧养了数月的锅底灰飘起来，像金色的雾落进首锅汤里。
直播镜头扫过各地灶台，弹幕瞬间被“原来烟火气才是中国年”“这口饭我哭着吃完的”刷爆，峰值直接干到两亿。
“陆师傅，国务院值班室的消息。”小桃举着手机冲过来，眼睛亮得像两颗星子，“批示说‘此类活动体现基层生命力，宜疏不宜堵’，还让文旅部研究纳入新时代民俗案例库！”
陆远正啃着冷馒头，闻言噎了一下，伸手捶着胸口笑：“申不申遗无所谓......咳咳......只要还有人觉得，冷天里一口热饭比春晚重要......咳咳......咱们就算赢了。”
凌霜默默递来杯热水，目光扫过远处那盏长明灯——火苗忽明忽暗，像颗跳动的心脏。
她的对讲机突然亮起绿光，里面传来模糊的声音：“冰凰，年后第一天，有紧急任务......”
陆远没听见。
他望着漫天飘着的炊烟，突然想起王奶奶说的“年根儿”，又想起老兵说的“饭渣”。
灶膛里的火还在烧，把夜色都烧得暖融融的。
大年初一的太阳升起时，小桃揉着黑眼圈打开门，就看见陆远蹲在台阶上，正往新贴的春联上抹浆糊。
门楣上的福字倒着贴，他嘴里还念叨：“得让福气......哎哎哎别碰！
浆糊还没干！“
凌霜抱着个纸箱从巷口走来，纸箱上印着“特供响水稻”。
她把箱子往陆远脚边一放，对讲机又闪了闪：“上头说，年后有批特殊客人要来。”
“客人？”陆远直起腰，手里的刷子滴下一滴浆糊，“该不会又是哪个想偷师的餐饮大佬？”
凌霜没说话，只是望着远处渐次亮起的店铺招牌。
晨光里，有个戴鸭舌帽的身影在巷口晃了晃，又迅速消失。
陆远没注意到。
他正盯着新挂的灯笼，琢磨着年初一该煮什么——是让凌霜惦记了半个月的红烧肉，还是给小桃煮碗酒酿圆子？
灶膛里的火“轰”地旺了起来。
这把火，才刚烧到年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