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里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炸开了锅。
穿红棉袄的小姑娘最先反应过来，拽着陆远的围裙角直跺脚：“叔叔骗人！
昨天还说要教我炒鸡蛋的！“老太太颤巍巍扶着新灶砖，老花镜上蒙着层水雾：”小陆啊，咱这灶刚砌好......“举着”春天是炒出来的“灯牌的大学生挤到最前面，灯牌都歪了：”老板是不是预制菜集团又搞小动作？
我叫上室友去他们总部拉横幅！“
陆远弯腰把小姑娘抱起来，用指节刮了刮她鼻尖：“乖，叔叔没骗你。
等咱们把灶守稳当了，别说炒鸡蛋，叔叔给你做糖画龙，能飞起来的那种。“他直起身子，扫过人群里攥着枯枝的老张头——那是昨天非要添柴的退休锅炉工，此刻枯枝在他手里攥得发白。
陆远突然提高声音：“各位信我不？”
“信！”上百个声音撞在一起，惊得棚子上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小桃推了推眼镜，平板还攥在手里，九千条私信的提示音像连环炮：“老板，广播链都要爆了。
网友问是不是要打舆论战，还有人自发组织’护灶后援团‘要过来......“
“不打战。”陆远抄起案台上的铁锅，用抹布擦得锃亮，“他们怕咱们闹，咱们就偏不闹——咱们请。”他把铁锅倒扣在案上，指节敲得咚咚响，“小桃，给我支笔。”
小桃递过记号笔的手还带着颤。
陆远蹲在地上，在水泥地面写了个斗大的“请”字，墨迹未干就被围观的人围住。“请谁？”有人问。“请该吃饭的人。”陆远直起腰，后腰硌得生疼——他想起三天前被预制菜集团收买的地痞砸灶时，也是这么弯着腰护锅。
当时凌霜的刀鞘磕在他背上，现在还留着青。
凌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他身后，刀穗子扫过他后颈：“具体方案。”
“请膳书。”陆远转身，看见凌霜眉峰微挑——这是她认真听人说话的标志，“全国百姓写一封信，题目不限，内容就一句’我想请您吃顿饭‘。
寄到国务院信访办。“他从围裙口袋摸出张信封，右下角印着小字：”饭由民做，灶由民守，心由民通。“
小桃的指尖在平板上翻飞：“合规性？邮寄地址？会不会被截胡？”
“不快递、不集会。”凌霜突然开口，接过陆远手里的信封，指腹蹭过那行小字，“学生走学校通邮渠道，老人去邮局窗口交寄，邮局代投。”她抬眼时，眼尾的红痣像颗烧红的炭，“当年他们用公文销毁我们的锅，现在我们就用公文堆出一条回家的路。”
人群里突然有人笑出了声——是总在灶边打太极的王爷爷，他拍着大腿：“好！
当年我给领导送报告，现在领导收咱的请帖！“
三天后，第一封“请膳书”从邻市小学寄出。
是三年级二班的小胖子写的，信纸上画了歪歪扭扭的红烧肉，旁边用拼音标注：“肉肉要肥的，和奶奶做的一样香。”
三周后，四百万封信像潮水漫过各级信访系统。
分拣员老周揉着发酸的肩膀，从麻袋里抽出封牛皮纸信。
信是老兵写的，边角磨得发毛，里面夹着张旧照片：年轻的军人蹲在战壕里，面前摆着半块黑面馍。
信纸上的字力透纸背：“我没打过胜仗，但这顿饭，我想请您赢一次。”老周抹了把脸，把信递给下一个同事：“你瞅瞅，这哪是信，是人心。”
某夜，战地灶的铁皮棚里飘着炒饭香。
陆远举着锅铲，面前的手机外放着小桃截获的加密通话。
“......四百万封，群众工作局压力很大。”
“回请一顿？太被动了。”
“那至少......”声音突然低下去，“让人把锅搬回来。”
陆远往冷饭上浇了勺热油，“嗞啦”一声响盖过了通话声。
他抄起锅颠了个勺花，饭粒在锅里跳成金红色：“小桃，你说这预制菜集团总裁，现在是不是正啃着冷掉的分子料理？”
小桃推了推反光的眼镜：“他微博刚发了条‘重视民生需求’，底下评论全是‘请您来我家吃顿饭’。”
凌霜靠在门框上擦刀，刀身映出她微勾的嘴角：“邮局说今天收到的信里，有个老太太塞了包茴香籽，附言‘种在灶边，香给您闻’。”
陆远盛了碗炒饭，递到凌霜面前。
她接过去时，指尖触到碗底的温度——和三个月前她重伤时喝的那碗粥一样，烫得刚好。
“有时候最狠的招，就是好好说话。”陆远咬了口自己的饭，突然被呛到，猛捶胸口，“咳咳......小桃你往米里掺什么了？”
“老张头非说加把灶膛灰能香，我就......”
“你倒是说啊！”
棚外的夜风吹进来，掀动桌上散落的信笺。
最上面那封是个小姑娘画的彩虹，和新灶开锅那天的一模一样。
小桃的平板突然“叮”了一声。
她扫了眼屏幕，抬头时眼镜片没了反光：“老板，信访办挂号信系统显示......有特殊件正在派送。”
陆远夹起粒饭，在碗里转了个圈。
窗外的月光落进来，照得他眼睛发亮。
“把新灶的火再添把柴。”他说，“该来的，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