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桃放下筷子时，瓷碗底在木桌上磕出清脆的响。
她推了推滑落的眼镜，指尖刚碰到平板边缘又缩回来，像是被烫到似的搓了搓鼻尖——这是她紧张时的小习惯，陆远记得清楚。
“看呗，粥都喝见底了。”陆远把空碗往桌上一放，油星子还沾在碗沿，“难不成边境的课本还能比红烧肉更烫嘴？”
凌霜擦着战术刀的动作顿了顿。
她刚把那把陪了自己十年的匕首拆成零件，油布上摆着亮得能照见人影的刀身，闻言抬眼扫了小桃一眼。
女特工的目光像扫描器，小桃立刻败下阵来，指尖快速划过屏幕解锁。
邮件标题“课本”两个字跳出来时，陆远正用筷子头戳着最后一粒米。
他凑过去的动作太急，差点把粥碗碰翻，凌霜眼疾手快捞住碗底，刀油蹭在桌布上，洇出个浅褐色的圆。
附件照片加载得很慢，像素点像受潮的芝麻粒似的一颗一颗蹦出来。
最先清晰的是黑板左上角的炭笔字：“我们想知道自己是谁”，歪歪扭扭的，最后一个“谁”字的竖钩拖得老长，像是孩子写着写着哭了。
再往下，是口画得歪七扭八的大锅，锅底烧得通红，锅沿儿坐着七个小人儿——陆远数了数，正好七个，最小的那个还画了羊角辫。
“奶奶说那时候吃树皮。”小桃轻声念邮件正文，声音发颤，“老师，为什么课本上写‘局部粮食调整期’？调整期要吃树皮吗？”
陆远的后槽牙咬得咯咯响。
他摸出兜里的烟，刚叼到嘴边又猛地掐灭——这是他穿越前的习惯，急了就想抽烟，可现在这破地方连能解愁的烟都没好的。
烟蒂在桌面摁出个焦黑的小坑，他盯着照片里的羊角辫小人儿，突然站起来，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系统商城。”他念叨着，转身往厨房跑，拖鞋啪嗒啪嗒拍在瓷砖上，“响水稻米……上个月换的那罐，放第三层橱柜了吧？”
凌霜没动，刀油布在她指缝间折出整齐的棱角。
她望着陆远的背影，又看了眼小桃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突然说：“我去拿陶罐。”话音未落人已经起身，战术靴踩得地板咚咚响——这女人，连拿个砂锅都像执行突击任务。
当陶罐里的水开始冒泡时，陆远正把泡发好的响水稻米一把把撒进去。
这种米是系统商城换的，粒儿大得像珍珠，煮的时候会飘出股若有若无的甜香，像是晒了一整天的稻草混着新蒸的馒头味儿。
他盯着翻滚的米粒，喉咙发紧：“以前我做菜，是让人吃饱了不想家。现在得让人吃饱了，记得住家。”
小桃的手指在平板上翻飞，《百家灶纪》的文档页一页页闪过。
她突然抬头：“老周头行吗？他在共炊行动里教过孩子们摊煎饼，说话带陇东口音，孩子们爱听。”
“行。”陆远搅着粥，勺子碰在陶罐壁上，“让他穿蓝布围裙，别穿西装——专家？咱们要的是活过的人。”
凌霜靠在厨房门框上，刀已经装回鞘里。
她摸出手机划拉两下，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发青：“省教育厅明早要开教材审查会。”
“那咱们今晚就把课上线。”小桃推眼镜的动作更急了，镜片上蒙了层雾气，“家长群、退休教师协会、乡村快递点——三级扩散，二壮的破摩托不是能跑村道吗？让他驮着U盘挨村送。”
陆远突然笑了，笑得陶罐里的粥都晃荡起来：“这架势，跟当年打游击似的。”
凌霜的嘴角动了动，没笑，但指尖轻轻碰了碰腰间的刀鞘——这是她心情不错的暗号。
课程上线那天，二壮的破摩托在村道上颠得像抽风。
他后座绑着二十个U盘，车把上挂着大喇叭：“婶子们！点开家长群链接！咱们教娃做榆钱窝窝，还讲你当年跟我奶借粮的事儿！”山村里的老人们蹲在墙根儿，用老年机戳着屏幕，老花镜滑到鼻尖：“哎哟，这不是东头王奶奶吗？她当年用榆树皮面给咱蒸过饼子！”
教育部的电话来得比陆远预想的还快。
小桃举着手机乐：“张处长说‘非法教学资源’，我问他‘那课本里删的算不算非法记忆’？他把电话挂了。”
凌霜把一沓复印件拍在桌上，封皮上盖着“机密 已销毁”的红章：“当年净化教材时，省图书馆备份了一套。”她抽出最上面的一页，“看，1979年小学《劳动与生活》课本，第32页，‘灾年救急粮：榆钱、槐叶、观音土的食用方法’——现在他们删了，我就再印一遍。”
“匿名寄给媒体？”陆远挑了挑眉。
“寄给三十家媒体，五所师范院校。”凌霜扯了扯领口，战术服的风纪扣绷得死紧，“当年我砸锅，现在我发教案。他们动笔杆子删，咱们动锅铲子写。”
一周后，陆远在厨房颠锅时，小桃举着手机冲进来：“热搜了！‘请让我们的孩子知道真相’！”视频里，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站在讲台上，读她的作文《外婆的糊锅底》：“外婆说，那年冬天锅都冻裂了，她把最后一把米熬成粥，锅底糊了一块儿，她偷偷刮下来塞给我妈……”
小姑娘的声音越来越哑，镜头扫过教室，后排的老教师抹着眼泪，前排的小男孩抽抽搭搭：“我奶奶也说过糊锅底……”
当晚，陆远的手机震了三次。
第一条是二壮发的：“李村小学今儿用咱们的教案上了课，校长说要把灶王爷年画贴教室后墙！”第二条是老周头发的视频：“娃们摊的榆钱窝窝，比我当年摊的还圆！”第三条是加密消息，发件人显示“教育实践”：“某省秘密批复三所实验校，课程名称《饮食人文实践课》。”
陆远把手机往围裙上一擦，转身搅粥。
陶罐里的响水稻米已经熬得绵密，米油浮在表面，像撒了层碎金。
他盯着跳动的火苗，轻声说：“当年他们砸锅，以为砸了就能忘了。现在咱们熬粥，熬得越久，米香越往骨头里钻——课本盖得住字，盖不住饭香。”
窗外起风了，吹得灶火忽明忽暗。
凌霜抱着一摞新印的教案走进来，发梢沾着夜露：“二壮说，云岭小学的孩子们把黑板上的锅画描了彩，锅底写着‘火要传给下一个’。”
小桃的平板突然亮了，是封新邮件。
发件人显示“国际人权观察”，主题栏只有个锅的符号。
陆远刚要凑过去看，凌霜已经把平板扣在桌上：“先盛粥。”她抄起陶勺，米香混着热气腾起来，“凉了就没味儿了。”
陆远笑着接过碗，吹了吹热气。
粥香飘出窗户，漫过街道，漫过正在贴教案的公告栏，漫过山村里亮着灯的教室——那里，孩子们正举着彩笔，给黑板上的大锅描最后一道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