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完山歌挂坠纹路镌刻的“灵魂地图”,马骥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剧烈的精神地震。震波过后,废墟之上,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坚实,如暴雨洗过的天空,澄澈得能映照出灵魂的底色。
过去数月如影随形的“异乡感”与“割裂感”,在这宏大而精密的纹路叙事面前,忽然变得微不足道。他不再是被时空乱流误抛的可怜虫,不是在两个世界间无所归依的游魂,而是一段独一无二文明旅程的完成者,一幅跨越千年长卷的特殊见证人,更是这枚挂坠所承载的全部信息的唯一承载主体。
身份认同的危机,在这一刻轰然落定。
他再次走到那面曾映照过无数迷茫与困惑的穿衣镜前,凝视镜中的自己。依旧是那张属于现代的面孔,穿着普通的白色t恤与蓝色牛仔裤,短发干净利落。但此刻,他的眼神不再飘忽疏离,而是沉淀出一种沉静内敛的光芒,如同饱经风霜的古玉,温润而有力量。他看到的,不再是单一的“现代人马骥”,而是一个融合了无数时空印记的、复杂却和谐统一的整体。
汉代深衣的庄重、唐代襦裙的奔放、宋代褙子的清雅、明代道袍的端肃、魏晋风骨的狂狷、胡服骑射的豪迈、工匠之手的灵巧、乡野传说的朴拙、天涯孤旅的苍茫、码头喧嚣的混杂……所有这些曾让他痛苦、尴尬、挣扎甚至迷失的“外衣”与“角色”,此刻都如百川归海,化作他精神宇宙中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共同构成了“我”这片独一无二的星空。
他不再需要刻意“扮演”现代人,也无需抗拒那些“古代后遗症”。服务员上菜时,他下意识的微微颔首;看到精美器物时,眼中闪过的欣赏与了然;听到古语旧俗时,心头泛起的熟悉与感慨……这些不再是需要隐藏的“毛病”,而是他丰富内在的自然流露,是“古今皆是我”的生动注脚。那些穿越留下的印记,早已融入骨血,成为他感知世界、理解世界的独特棱镜。
坐到书桌前,他翻开那本厚重的笔记。曾经杂乱无章的器械草图、公式演算、零碎感悟,此刻与挂坠上的纹路产生了奇妙的共鸣。每一页都是那宏大纹路的细节注解,每一笔都承载着一段鲜活的记忆。他看到的不再是孤立的知识点,而是一条清晰的认知脉络——从最初的惊奇观察,到中期的动手尝试与挫败,再到后期的文化反思与内心挣扎,直至最终的回归与整合。
“古今皆是我篇章。”他轻声念出这句话,嘴角泛起释然的笑意。
是的,汉代祭祀的肃穆,是他生命篇章中关于“礼”与“秩序”的一节;长安街头的尴尬与后来的理解,是关于“开放”与“包容”的一节;汴河画舫的宁静与忐忑,是关于“雅趣”与“内心”的一节;明代街头的追捕与山林中的褪衣明心,是关于“规范”与是关于“规范”与“自我”的深刻一章;工匠坊里的汗水与匠心,是关于“创造”与“坚守”的长篇;乡村夜话与神话传说,是关于“根源”与“生命力”的质朴诗篇;《山歌寥哉》的共鸣与视频文章的创作,则是他将这些古老篇章进行现代转译与传播的实践篇……
所有这些章节,无论悲喜顺逆、古今中外,共同书写了一部名为《马骥》的宏大生命之书。他是作者,是主角,亦是读者。他不再纠结于自己是“古人”还是“今人”,因为两者早已在灵魂深处水乳交融。他就是那个穿越了时间迷雾,携带着古老文明基因,在当下努力生活、思考、创造的独特个体。
这种落定的认同感,带来了深沉的平静与力量。他不再需要向外寻求证明或认可,野史的零星记载、亲友的误解、梦境的和解、挂坠的纹路,都成为内心笃定的基石。
他以全新的姿态投入生活。工作依旧繁琐,但他能从中看到现代社会的组织逻辑与效率之美,与古代匠作体系的“匠心”形成有趣的对比思考;与阿哲等朋友相处时,他不再刻意避谈“穿越”相关话题,而是自然地将古代见闻作为谈资,引导大家进行超越表面的文化讨论。朋友们渐渐习惯了他这个“历史民俗发烧友”的设定,偶尔还会被他生动的描述吸引,追问某个朝代的生活细节。
更重要的是,他对未来的方向无比清晰。挂坠交付给他的,不仅是一段记忆,更是一份沉甸甸的“传道”责任与独特禀赋。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生命,将致力于如何将“古今皆是我”的体悟,将那些璀璨的文明片段,以更有效、更深入的方式,传递给这个时代。
身份认同的最终落定,不是终点,而是更坚实、更辽阔的起点。他终于卸下了所有关于“我是谁”的重担,轻装前行,去书写属于他的、连接古今的下一篇章。镜中的他,眼神坚定,身影挺拔,仿佛能跨越千年风雨,又能稳稳扎根于当下这片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