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把军区大院的泥土地晒得发烫。
树上的蝉鸣声一声盖过一声,一只只扯着嗓子叫喊着这夏日的燥热。
树荫底下围了一圈半大的孩子,为首的是谢致远,他手里捏着孙悟空沙和尚猪八戒图案的洋画,画上的油光纸被汗水浸得发皱,却还是宝贝的不行。
那大声哭喊的孩子,正是向春花的小孙子谢小军。
听闻哭声时,黄桂兰心窝子被人紧紧捏了一下,还以为是安安宁宁被人欺负了。
她没顾及向春花的两个孙子谢小军和谢小兵,蹲下来,仔仔细细地检查安安宁宁,发现安安的手背有两道抓痕,都破皮了,胸口瞬间被狠狠扯了一下。
忙把安安沾着泥的小手牵起来,在嘴边轻轻地呼呼,“呼……痛不痛。安安,这谁给你抓的?”
向春花见到自己的小孙子哇哇大哭,忙拉着谢小军的手,问,“小军,谁欺负你了?”
“没人欺负他。他抢了我妹妹的洋画,还打人。我推了他一下。”
说话的,是气哼哼的谢致远。
这谢小军和谢小兵,谢致远以前也见过,这两个娃可是出了名的皮猴子,跟他奶奶向春花一样霸道又蛮不讲理。
他们在地上玩着扇洋画,玩的好好的。
谢小军谢小军两兄弟,一上来就抢安安宁宁的洋画,还把柔柔弱弱的宁宁给推了一掌摔在地上。
谢致远、谢明远、谢承远、谢博远几兄弟,当然不乐意了。
他们也把这两兄弟给推摔在地上。
两兄弟二话不说,爬起来就冲上来抢安安在怀里的洋画,还给安安的手背抓破皮了。
谢致远把事情的经过,陈述给黄桂兰听,随即,满脸严肃愤怒地瞪向谢小军谢小兵两兄弟:
“谢小军谢谢小兵,你们要是再敢欺负我妹妹,我可不会管你们是不是客人。你要想玩这洋画,我妹妹要是愿意给你玩,你就能玩。不愿意给你玩,你就不能硬抢。再敢抢的话,我揍得你哭爹喊娘。”
向春花听了谢致远的话,黢黑的脸色阴沉下来,伸手去抢安安怀里紧紧握着的洋画,“不就是几张洋画嘛,我家小兵小军玩一下又怎么了,你们当主人家的,不就是要好好招呼客人吗?”
那洋画,向春花没有抢到。
因为谢致远伸手,捏住了向春花又黑又瘦的胳膊,“向奶奶,我妹妹的东西,她不同意,就不能动。”
这只又黑又瘦的胳膊,被谢致远用力推开。
带着谢致远的警告。
这推开的劲儿有些大,向春花差些没站稳。
等她站稳后,愤怒地望向黄桂兰,哼了哼声,“黄桂兰,你好好管管你这泼皮孙子。我孙子要玩这洋画,赶紧让你家这个死丫头片子把洋画拿出来。”
“我家安安宁宁不是死丫头片子。”这回黄桂兰是真生气了。
但她还顾及着两家的亲戚关系,喊了向春花一声嫂子,又无比认真地申明道,“我跟你说了,我家的几个儿媳妇,个个都是我黄桂兰的宝。我这双胞胎孙女,更是我们全家的心头肉。”
“我看你这是脑袋有包,把这两个赔钱货当宝。啥宝?癞疙宝还差不多。”
癞疙宝就是锦城这边的地方方言。
就是癞蛤蟆的意思。
黄桂兰听到这声癞疙宝,气得胸口疼。
要不是明天是星月和中铭大喜的日子,她肯定得把这向春花赶出去,并且以后断了来往,再也不走动了。
这会儿,向春花硬要去抢安安怀里的洋画,“拿来,我孙子要玩的东西,就必须给他。松手,你松不松手,小心我抽你。”
“你滚一边去。”谢明远和谢博远两兄弟,拉着向春花,把她拉开。
谢致远和谢承远两兄弟,则护着安安宁宁。
这边的争吵声,引来了围观的人,都是谢黄两家的亲戚。
张红梅喊了一嗓子,“这是咋啦,咋还吵起来了。”
向春花拍着大腿,望着围观的众人,“你们快看看,我和我家老谢,带着两个孙子大老远从隔壁县来吃谢家老四的喜酒,这黄桂兰的孙女连几张洋画都不肯给我孙子玩,她几个孙子还动手打我孙子,这还有没有当主人家的样子?”
张红梅是明事理的,她扯了嗓子应了一声,“春花嫂子,你家小军和小兵是当哥哥的,咋能抢妹妹的东西,这就是你家孙子不对了。”
向春花不服气,尖着嗓子吼了一声,“我家小军和小兵就要玩这洋画,不给就不行。”
“打他们,是因为他先抓我妹妹的胳膊。”谢致远把安安的小胳膊抬起来,上面几条红印子。
然后,谢致远一把抢过谢小兵和谢小军手里用网袋装着的弹珠,“行啊,我妹妹也想玩着弹珠,谢小军和谢小兵不给也不行。”
向春花瞪着谢致远,“你咋能抢我家小军小兵的弹珠,有没有教养?”
向春花想把弹珠夺过来,可谢致远举过头顶,轻轻松松躲开。
别看他今年快满十一岁,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可个头已经比向春花高了。
在气势上已经压过了向春花。
一个半大点的孩子,像个大人一样,朗朗地讲着道理,“向奶奶,咋的?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家小兵小军抢我妹妹的洋画还打人,就是对的?我妹妹也想玩这弹珠,我抢过来,就是没教养了?这教养是你家定的?”
向春花被怼得吱吱唔唔,开不了腔,“我,我……”
这时,谢江和堂兄谢峰走进院门。
谢峰见大家围着自己家的老婆子,问了一嘴,“吵啥呢,老婆子,你又跟人吵架?”
谢峰也是头疼,这门婚姻是包办的,他这老婆子没文化,心眼还小,经常跟人吵架。
出门的时候,谢峰再三叮咛,出门别跟人吵。
张红梅大嗓子把事情的经过,谢峰说了过后,谢峰满眼凌厉地瞪了向春花一眼,“平时就教你不要把小军小兵惯坏了,他们要是看见别人的东西都上手抢,以后长大了也这样抢,是不是要抢进牢房里吃牢改饭?”
谢江可没顾着谢峰向春花老两口,今天带着谢小军和谢小兵来家里,是家里的客人。
他点头认可道,“峰哥,你教育得对。这娃娃都是从小看到大,小时候的品性可得抓严了,现在犯了错不教训,长大了真得被公安同志教训。”
若这谢小军和谢小兵,抢的是致远、明远、博远、承远这四个孙子的洋画,谢江或许会看在两家是亲戚的份上,打个圆场,说算了,再让四个孙子把洋画分几张给小军小兵。
但这抢的是安安宁宁的洋画。
安安的手还抓破了。
谢江可不会当这老好人。
他家的孙女可是全家的宝贝,不能受半点欺负。
本来两个孙女以前跟着星月的时候,就遭了不少罪了。
谁都不能再欺负安安宁宁。
向春花虽是个蛮不讲理的,但谢峰为人正直,他常年都在边疆守卫,这回是正好回来探亲,遇到堂弟谢江家的老四娶媳妇办喜酒。
他严肃地瞪着自己的两个孙子,“小军,小兵,站在墙边上去,好好给人反省。”
向春花还想护着两个孙子,被谢峰瞪了一眼,不敢吱声。
那谢小军谢小兵两兄弟,也是怕谢峰这个当爷爷的,要是不听话,爷爷的棍子打下来,可是很疼的,于是乖乖地走向墙角,准备接受惩罚。
“站住!”
谢峰喊了一嗓子,谢小军谢小兵两兄弟乖乖停下来,回头看着他,“爷爷,我们知道错了。”
“还没给安安妹妹和宁宁妹妹道歉。”谢峰严肃道。
那谢小军和谢小兵,赶紧望向安安宁宁,“安安妹妹,宁宁妹妹,对不起,我们不该抢你们的洋画。”
虽是心不甘情不愿,但在爷爷的威武之下,不得不认错道歉。
这一幕,被院门外头,正准备迈进门槛的乔星月瞧见了。
她和谢中铭刚刚从那边的小院赶过来,便瞧见安安宁宁受了欺负,全家人都维护安安宁宁的温馨一幕。
心窝子忽然暖洋洋的。
这谢家的人,是当真把安安宁宁当心头肉一样宠着。
有这样的家人,乔星月无比感动。
以前安安宁宁在外面受了委屈,只有她这个当妈的维护,现在谢家一大家子人都护着两个娃,这里这么多人疼着,这就是最踏实的底气。
这份热烘烘的疼爱,比夏日的太阳还要暖人心窝,暖得让乔星月鼻尖有些发酸,只想把这份难能可贵的亲情,揣进心窝子里,好好地珍惜。
谢江把安安宁宁抱回了堂屋里,准备给安安擦伤口。
沈丽萍朝着谢致远,比了一个大大的赞,“儿子,不错听,知道维护妹妹了。妈妈表扬一下。”
“我自己的妹妹,我肯定要维护了。”谢致远大步跟上爷爷谢江的脚步,“我去看看安安的伤。”
孙秀秀也拍了拍两个儿子谢承远和谢博远的脑袋,“以后要是有人欺负安安宁宁,也要像今天这样护着妹妹,知道不?”
“妈,放心吧。”
正说着,沈丽萍和孙秀秀还有黄桂兰,瞧着谢中铭和乔星月走进了院子大门。
乔星月今天穿了一身新衣赏。
上身是白色的短袖的确良,料子挺括,带着点透亮的光泽,领口缝着一圈细细的米白滚边,风一吹,衣角轻轻晃,露出纤细的肢。
下身配了一条大红色的波点长裙,齐到膝盖下面。
裙子红得鲜亮,无比喜庆,上面白色的波点匀匀地缀着,走向黄桂兰孙秀秀沈丽萍婆媳三人时,裙摆荡漾,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腿,踩着一双白黑皮鞋,干净、精神,惹眼到不行。
院子里坐在四方桌前,吃着花生瓜子,唠着嗑的客人,不由朝惹眼的乔星月望来。
她乌黑的长发扎在右侧,垂在胸前,马尾上绑了一根同色的红色波点长绸缎,整个人笑盈盈的。
“哟,桂兰,这就是你的新媳妇,乔,乔啥来着?”
“乔星月!”黄桂兰忙像挽自己亲闺女一样,挽着乔星月的胳膊,给大家介绍起她的四儿媳妇来。
她说起自己的四儿媳妇时,那是满脸洋溢着骄傲的笑容,夸着星月这样好,那样好,然后同乔星月一一介绍家里的亲戚。
“星月,这是中铭的大舅妈,在京城话剧院担任院长一职。”
大舅妈叫钟丽华,也是出身在书香门弟。
钟丽华长得比较清秀,即使上了年纪,依然周身上下依然有种岁月从不败美人的风华和气质。
她拉着乔星月的手,爱不释手,“这就是星月呀,果然如你大舅所说的一样,长得标致漂亮。桂兰啊,你真是好福气,我家那两个,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哦。”
接着,钟丽华拿出一个用红纸包着的红包,塞到乔星月的手里,“星月,这是你大舅让我一定要交给你的。你大舅因为工作太忙,抽不开身,没能来喝你和中铭的喜酒,他心里挺愧疚的。下回你们要是去京城,让你大舅好好招待你们。”
谢中铭的大舅乔星月在昆城的时候,见到过。
听说是参加两弹一星的重要科学家,为了两弹一星工程可谓呕心沥血,抽不开身,乔星月也自然理解。
她说什么也不肯收下这红包,但气质卓越的钟丽华,非塞到她手里,“这是大舅和大舅妈的心意,这声大舅妈可不是白叫的。”
谢中铭在旁边,道,“星月,收下吧。”
乔星月只好收下红包。
接着黄桂兰又朝她介绍:
“星月,这是二舅。你二舅在地质局当总工程师,庆市的油田就是他们小组堪察发现的。”
说起自己的二哥,黄桂兰是骄傲自豪的。
但给二哥介绍自己的四儿媳妇时,黄桂更是一脸骄傲自豪,“二哥,这就是星月。”
黄桂兰的二哥叫黄桂义,也是长得高高瘦瘦,一表人才,戴着个眼镜,略显斯文,一看就是读书人。
“星月,这是你二舅妈。”
二舅妈叫周桂枝,和黄桂兰一样在大学里担任数学老师和音乐老师,多才多艺。
接着是三舅和三舅妈,一个叫黄桂民,一个叫毛香凤,分别是科研院的研究室主任,和军区医院的副院长。
“星月,你三舅的团队,研发出来的橡胶技术,可是打破了帝国主意对我们的国家几十年的橡胶技术封锁,你要是想去军区医院工作,你三舅妈也能帮上忙。”
二舅二舅妈和三舅三舅妈,也分别给了乔星月一个红包。
乔星月用她脆生生的声音,喊了一个又一个的长辈,心里无比震撼。
她这婆婆是出身在什么样的显赫世家?
这哥哥嫂子们,可是各行各业领域当中的佼佼者,全都是专家教授级别的大佬,难怪黄桂兰教养那么好。
乔星月震撼得说不出话,嫁到如此家世显赫的家庭,这相当于在后世嫁进了超级豪门世家。
她还有什么可不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