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部六千精锐在沙摩柯的亲自率领下,兵临白溪寨下。他正要下令发起进攻,彻底扑灭内部反抗的火焰。
然而,一触即发的时刻,一匹快马如同疯了般从后方狂奔而来,几乎是滚下马来,连滚爬爬地冲到沙摩柯马前,声音凄厉得变了调:
“大……大首领!不好了!天塌了啊!官军……官军发动总攻了!毒龙峪……毒龙峪不到半天就被攻破了!一线天、鹰愁涧也全丢了!官军主力……已经杀进腹地,直奔我们黑岩寨去了!”
“什么?!”沙摩柯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猛地一晃,险些从马背上栽下来!他一把揪住报信斥候的衣领,目眦欲裂,“不可能!毒龙峪天险,怎么可能半天就破?!守军呢?!徐奎和沙鲁呢?!”
“守……守军被抽调了大半……官军用了那种会炸的雷,城墙和寨门……一下子就……就……”斥候语无伦次,显然被那恐怖的爆炸场面吓破了胆。
后院起火,老巢危殆! 这个消息如同冰水浇头,瞬间熄灭了沙摩柯满腔的怒火,代之而起的是刺骨的寒意和巨大的恐慌。他率主力离开,本想速战速决解决木鹿,却没想到官军如此果断迅猛,趁虚而入,直捣黄龙!
继续攻打白溪寨?就算能打下,也需要时间,而黑岩寨一旦有失,他将失去根基,成为无家可归的流寇,甚至被官军和木鹿前后夹击,死路一条!
立刻回援?前功尽弃
进退两难! 巨大的困境让沙摩柯几乎窒息。徐奎不在身边,他一时竟有些茫然失措。
最终,对老巢基业的牵挂和对官军深入腹地、威胁根本的恐惧,压过了对木鹿的仇恨。沙摩柯猛地一咬牙,恨恨地瞪了一眼远处寨墙上隐约可见的木鹿身影,从牙缝里挤出一道命令:“撤!全军立刻回援黑岩寨!快!”
来时气势汹汹的黑岩部大军,此刻如同被戳破的气球,士气瞬间跌落谷底,匆忙调转方向,沿着来路仓皇撤退,队形都显得有些散乱。
白溪寨上,木鹿看到黑岩部大军不战而退,先是一愣,随即接到探报,得知是官军已突破防线、深入蛮地的消息,顿时哈哈大笑:“大将军用兵如神!时机把握得天衣无缝! 传令下去,集合所有能战的勇士,随我出寨,跟在沙摩柯后面,咬住他! 我们去与大将军会师!”
于是,战场上出现了诡异的一幕: 沙摩柯心急火燎地率军回援老家,木鹿则率领白溪、青藤、花腰等部落联军,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不紧不慢却又极具威胁性地尾随其后,不断袭扰其后队,吃掉落单的小股部队,让沙摩柯的撤退之路充满了不安和损失。
当沙摩柯终于狼狈不堪地撤回黑岩寨外围时,眼前的情景让他心头更沉。只见黑岩寨这座雄伟的山寨,已被漫山遍野的官军营垒团团围住,水泄不通。征西大将军的“陈”字帅旗和蜀王的王旗,在阳光下猎猎飘扬,官军军容严整,士气高昂。
而木鹿的联军,则在官军侧翼不远处扎营,与官军形成了犄角之势。木鹿本人,则在占文远太守的引荐下,亲自前往官军中军大营,拜见陈彦和蜀王赵元启。
大帐之内,木鹿以蛮族最隆重的礼节,向陈彦和赵元启躬身行礼:“白溪部木鹿,率部众,拜见征西大将军,拜见蜀王殿下!愿为大军前驱,剿灭叛逆沙摩柯!”
陈彦端坐主位,微微颔首,温言道:“木鹿头人深明大义,关键时刻弃暗投明,更献策诱敌,使我军得以轻易突破蛮防,厥功至伟!待平定黑岩部后,本王与大将军必当奏明朝廷,对白溪部及有功各部,予以厚赏,开放边市,永修和睦!”
蜀王赵元启也道:“木鹿头人助王师平乱,为先王(蜀愍王)报仇亦有功,本王铭记于心。”
木鹿大喜,再次拜谢。他知道,自己这一步走对了,白溪部的未来,将一片光明。
接下来,便是商议如何攻打黑岩寨。
黑岩寨建于险峻山峰之上,三面绝壁,只有正面一条陡峭山路可通,寨墙高厚,储粮颇多,易守难攻。强攻必然伤亡巨大。
陈彦听取了木鹿关于山寨地形和内部情况的详细介绍后,沉吟片刻,做出了决策:“沙摩柯已成瓮中之鳖,强攻非上策。我军远来,补给不易,然黑岩寨虽险,其内人口众多,存粮有限。 传令下去:四面围困,深沟高垒,切断其一切对外联系与水粮通道! 同时,多设疑兵,昼夜擂鼓鸣号,施加压力。我军以逸待劳,待其粮尽自乱,或可迫其投降,或可趁乱取之!”
围而不攻,断粮困敌! 这是一条看似保守,实则最为稳妥狠辣的策略。
命令下达,官军与木鹿联军迅速行动起来,将黑岩寨围得铁桶一般。水源被控制,樵采之路被断绝,连飞鸟进出都变得困难。
黑岩寨内,气氛一日比一日压抑和绝望。
沙摩柯撤回后,清点人数,又损失了数百,士气低迷。官军的围困像一道无形的绞索,慢慢收紧。起初几日,寨内存粮尚足,还能维持。但随着时间推移,粮食开始实行配给,越来越紧张。尤其是底层族人和那些被强行征调来的附属部落战士,更是饥肠辘辘,怨声载道。
沙摩柯不甘坐以待毙,组织了数次突围。他选择在夜间或黎明,集中精锐,试图从官军包围圈的薄弱处杀出一条血路。然而,陈彦早已料到,围城部队警惕性极高,防御严密,配备了大量的强弩和火雷。每次突围,都被官军以优势兵力和犀利的火力迎头痛击,丢下大片尸体,狼狈退回寨内。几次尝试后,黑岩部的突围锐气被彻底打消,伤亡惨重,士气更是跌落谷底。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寨内蔓延。缺水少粮,突围无望,外面是强大的官军和叛变的部落联军,内部人心惶惶,暗流涌动。沙摩柯看着一日比一日萧条的寨子,听着族人压抑的哭泣和抱怨,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恐惧。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要完了。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放弃的念头,开始在他心中滋生。
就在这时,官军派来了劝降的使者。
使者是占文远挑选的一名能言善辩的文吏,在木鹿派出的向导保护下,来到寨门前喊话,传达了陈彦和蜀王的最后通牒:只要沙摩柯开寨投降,交出徐奎及其死党,可保全寨大部分人性命,沙摩柯本人或可免死,但需押送洛阳由朝廷发落。黑岩部需解除武装,接受改编。
使者走后,沙摩柯独自坐在空旷阴冷的大厅里,看着跳动的篝火,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外面的哭嚎声、抱怨声隐约传来。他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又看了看外面黑沉沉的夜空和远处官军营寨连绵的灯火。
“也许……投降……至少族人们能活下来……”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他老了,累了,这场仗打到这个地步,看不到任何希望。或许,接受条件,哪怕自己被押去洛阳,也好过全族玉石俱焚?
他正心神动摇之际,徐奎如同幽灵般,从大厅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一直关注着沙摩柯的状态,刚才使者的喊话和沙摩柯此刻的神情,让他感到了巨大的危机。
“舅舅,”徐奎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急切,“您……不会真想相信那些汉人的鬼话吧?”
沙摩柯抬眼看他,眼神复杂:“奎儿……寨子里快没粮了,人也死了不少……外面……我们冲不出去……”
“舅舅!”徐奎猛地提高了音量,快步上前,“您千万不能被他们骗了!汉人最是狡猾,言而无信!他们说投降可免死,可一旦寨门打开,我们解除了武装,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他们会怎么对待您?押送洛阳?那和凌迟处死有什么区别?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们黑岩部?男的为奴,女的为婢,世代不得翻身!我们黑岩部几百年的基业,将彻底烟消云散!连祖坟都可能被刨了!”
他见沙摩柯眼神闪烁,知道说中了对方的恐惧,继续加码,语气变得更加悲愤和具有煽动性:“舅舅,您想想,木鹿那叛徒为什么能得到善待?因为他还有用,他帮着官军打我们!一旦我们没有用了,失去了利用价值,下场只会比现在更惨!官军现在劝降,不过是想省点力气,减少伤亡罢了!等我们放下武器,他们还会遵守诺言吗?到那时,后悔就晚了!”
“可是……不投降,又能怎么样?寨子迟早……”沙摩柯痛苦地抱住头。
“不!还有希望!”徐奎眼中闪过一丝疯狂,压低声音道,“我们可以坚守!寨子坚固,粮食……还能再撑一段时间!官军远来,粮草转运困难,只要我们坚持下去,耗下去,他们未必能耗得过我们!或者,等待其他变数…… 退一万步说,就算最后守不住了,我们也要轰轰烈烈地战死,让黑岩部的勇士之名,响彻山林!而不是像懦夫一样,摇尾乞怜,然后任人羞辱宰割! 舅舅,您是五溪之王!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啊!”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沙摩柯喃喃重复着这句话,眼中的动摇渐渐被一种穷途末路的疯狂和倔强所取代。徐奎的话,再次点燃了他心中那不肯认输的火焰,以及对投降后悲惨下场的恐惧。他宁愿战死,也不要像牲畜一样被押解,族人沦为奴隶!
“你说得对!”沙摩柯猛地站起来,眼中重新布满血丝,“我沙摩柯,宁可站着死,绝不跪着生!黑岩部,没有投降的懦夫!”
他冲到寨墙前,对着外面隐约可见的官军营寨,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告诉陈彦!我黑岩部,誓死不降!有本事,就来攻寨吧!”
然而,官军并未强攻。他们只是派出了第二批使者,带来了更冷酷、更决绝的最后通牒:
“大将军有令:只此一次机会。 若冥顽不灵,拒不投降,待我军攻破此寨之日,黑岩部所有成年男女,皆编为官奴,发配海外倭国矿山,终生服役,直至累死!寨中老幼,亦难逃流放之苦!此寨,将夷为平地,鸡犬不留!”
无条件投降,否则全族为奴,发配海外挖矿至死!
这最后通牒,如同最后的判决。沙摩柯暴怒地将使者赶走,对着寨墙外咆哮,发誓要与寨子共存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