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若薇的指尖在石纹上发抖,却突然定住——她想起昨日和墨羽在符阵阁研究古法时,他曾指着《上古阵解》说:“有些阵,反着走才是生路。”她咬咬牙,指甲深深掐进石纹里,扯断了第一根缠丝。
“第二处!”林远萧的玉笛尖挑开石屑,露出底下暗红的阵基,“用你的符笔!”
白若薇摸出怀里那支从不离身的青竹符笔,笔锋蘸了自己舌尖的血,在断纹处画了个逆旋的“生”字。
石纹突然发出蜂鸣,原本金红的阵光竟泛起幽蓝。
“成了一半!”墨羽踉跄着扑向洞中央,他能感觉到逆命之瞳里的因果线正在重组,前世那个“以自身为引”的画面越来越清晰。
他解下颈间的玉佩——那是被光影暴动时震得发烫的祖传之物,此刻正贴着心口灼烧,“远萧!
把最后一处节点引到我脚下!“
林远萧的广袖扫过石壁,最后一道石纹“咔”地断裂。
三人同时后退半步,洞底突然泛起幽蓝的光,像深潭里的磷火。
劫光顺着断裂的阵纹蜂拥而下,在洞中央聚成旋转的光涡。
“退到洞角!”墨羽吼完这句,整个人跪进光涡里。
他能感觉到劫光正顺着七窍往身体里钻,每一根骨头都在发出碎裂的轻响。
左眼的逆命之瞳突然爆亮,他看见前世的自己也跪在这里,嘴角淌血却在笑:“原来...原来我不是容器,是钥匙。”
白若薇死死攥住洞角的石笋,眼泪混着劫光的碎片砸在地上:“墨羽!”
林远萧的玉笛挡在她身前,指节泛白:“撑住!”
光涡突然发出轰鸣。
所有劫光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唰”地扎进洞底。
洞壁上的光影瞬间熄灭,只剩三人急促的喘息声在黑暗里回荡。
“咚——”
一声闷响从脚底传来。
洞底的青石板裂开蛛网般的纹路,碎石簌簌往下掉。
三人跌坐在地,看着下方露出的青铜巨门——门高两丈,刻满盘绕的锁魂纹,每道纹路里都渗着幽蓝的混沌黑焰,像活物般蠕动。
门楣之上,四个古字被黑焰映得发亮:“镜奴归葬”。
“这是...上古镜奴的遗迹?”白若薇的声音发颤,她想起典籍里记载的镜奴——被仙宗用禁术抹去灵智的活镜子,专门用来承载他人情劫。
林远萧的玉笛尖抵住黑焰,却被烫得冒青烟:“这火焰...和那日魔修身上的一样。”
墨羽跪在地上,指尖轻轻碰了碰青铜门。
黑焰突然缠上他的手腕,却在触及逆命之瞳时猛地缩回。
他望着门内深不见底的黑暗,听见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那前世记忆里的魂飞魄散,原来不是终结,是开始。
是夜,玉瑶宗灵渊谷底。
墨羽抱着发烫的玉佩坐在崖边,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闭眼时,总看见那扇青铜门在眼前晃动,门后有个声音在说:“镜奴归葬,葬的是执念,还是...真相?”
山风卷起几片落叶,擦过他的耳际。
远处传来清越的钟声,他却听见另一种声音——像是青铜门开启时的闷响,从谷底最深处传来,一下,又一下。
墨羽是被额角的冷汗浸醒的。
他蜷在崖边的青石板上,怀中的玉佩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
梦境像潮水般退去,却在意识里留下清晰的碎片——青铜门后的黑暗中,有个与他生着相同眉眼的人正抬手叩门,每一下都震得他魂魄发颤:“该醒了,该去了。”
山风卷着松涛掠过耳际,他摸黑擦了擦脸,指腹触到眼角未干的湿意。
这是第七次了,自镜门现世那晚起,每个子时三刻,他总会被同样的梦境拽醒,心口像压着块烧红的炭,偏生要往灵渊谷底走。
“再试一次。”他对着月亮咬了咬后槽牙,把玉佩塞进衣襟最里层。
那是灵雪瑶给的“护心玉”,可此刻倒像个催命符,每走一步都在往谷底坠。
谷底的雾比白天浓,他踩着湿滑的青苔往下挪,裤脚很快浸透了寒意。
直到那抹幽光刺破雾霭——不是青铜门的黑焰,是碎星般的琉璃,每一片都流转着银蓝的光,悬浮在离地三尺的空中,像面被揉碎的银河。
墨羽的脚步顿在离镜门三步外。
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他看见自己的倒影里,左眼的逆命之瞳正泛着血光。
更清晰的是那些缠绕在镜身上的纹路——和他在逆命之瞳里见过的因果线一模一样,每根银线都串着零星的光点,像极了前世记忆里,自己跪在祭坛时,顺着七窍钻出的劫光。
“是你?”他哑着嗓子开口,指尖不受控地往前伸。
“墨羽!”
惊呼声从身后的雾里炸响。
白若薇举着符筒冲出来,发间的青玉簪子歪在耳后,显然是匆忙中套上的外袍还沾着墨迹——那是她符阵室的专属朱砂印。
“你疯了?”她扑过去拽住他的手腕,符纸“唰”地从袖中飞出,在镜门前布成三角:“昨夜那门才现世,你大半夜往这儿跑?
万一......“
话没说完,她盯着空中浮动的符纸,声音突然卡住。
三张绘着镇邪纹的黄符正在扭曲。
原本工整的云雷纹像被无形的手揉皱,朱砂线沿着镜门的纹路重新排列,最中央的那张“啪”地烧起来,灰烬却没落地,反而飘向镜身,被银蓝光幕吸了进去。
“封邪阵......被篡改了。”白若薇的指尖在发抖,她又抽出三张符纸,这次用鲜血点了眉心:“我以符修本命起誓——”
“别白费力气。”
清冷的女声从另一侧传来。
林远萧披着巡查弟子的月白披风,腰间的玉笛用红绳系着,正是他伪装时最爱的“正经”打扮。
可此刻他的目光正死死锁在镜门上,指尖若有若无地抚过笛身——那里藏着他作为魔修卧底的混沌气息。
“这门在吞噬规则。”他往前走了两步,玉笛尖刚触到镜身,突然发出蜂鸣。
三人同时看见,镜面上浮起一层水纹,从中投出一道幻影:焦黑的祭坛上,两个身影背靠背而立,一个是林远萧,另一个......
“是我?”墨羽的喉结动了动。
幻影里的自己穿着玄色战衣,腰间悬着半柄断剑,而林远萧的玉笛正燃着赤焰,和那日袭击玉瑶宗的魔修身上的火焰如出一辙。
“不可能。”林远萧踉跄后退半步,披风下摆扫过白若薇的符阵。
他的耳尖瞬间煞白,这是他每次情绪剧烈波动时的征兆——墨羽记得,上月他们被阵灵追杀时,他也是这样。
镜门的光突然大盛。
墨羽感觉有只手攥住了他的魂魄,从丹田处开始往上提。
他踉跄着往前栽,逆命之瞳不受控地睁开,眼前的画面突然重叠:九百个自己跪在镜门前,每个都穿着不同的衣裳,却都在同一时刻伸手触碰镜面;镜面裂开蛛网状的纹路,碎成星屑,而每个“他”的魂魄都被吸进裂缝,消散前的表情全是解脱般的笑。
“不!”他嘶吼着抓住白若薇的手腕,可那吸力太强了,白若薇被带得跪坐在地,指尖在他手背上抠出月牙印。
林远萧的玉笛突然爆发出灼人的热度,他咬着牙将笛身抵在墨羽后心:“撑住!
我用魔息......“
“这一世......别逃。”
灵雪瑶的声音从镜门深处传来,像冰锥扎进耳膜。
墨羽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从未听过她用这种语气说话,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命令。
吸力在瞬间达到顶峰。
他看见白若薇的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看见林远萧额角的青筋跳得飞快,玉笛上的红绳被烧得卷曲;看见镜门里的黑暗中,有个银发赤瞳的身影背对着他,腰间的玉佩闪着和他怀中一样的光。
“松手!”他大喊着推开白若薇,逆命之瞳的血光几乎要灼瞎双眼。
可那只无形的手却攥得更紧了,他整个人被提离地面,脚尖擦过镜门的银边,听见骨骼发出细碎的爆裂声。
“砰——”
不知哪里传来金石相撞的脆响。
吸力突然消失,墨羽重重摔在地上,后脑勺撞在青石板上,眼前金星乱冒。
他挣扎着抬头,看见镜门的光正在急速暗下去,最后化作几点流萤,钻进了他怀中的玉佩里。
“墨羽!”白若薇扑过来扶他,手指刚碰到他后颈,突然僵住:“你......你背上的胎记在发光?”
墨羽摸向颈后,那里有块淡青色的印记,从小到大他只当是普通胎记。
此刻却泛着幽蓝的光,形状竟和镜门上的锁魂纹分毫不差。
林远萧的玉笛“当啷”掉在地上。
他盯着墨羽后颈的光,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只是默默弯腰捡起笛子,指尖在笛身刻着的“焚天”二字上轻轻一按。
“回吧。”墨羽扯了扯嘴角,可声音哑得像破风箱。
他站起来时,突然感觉脚下的青石板有些异样——原本坚实的地面,竟像水面般晃了晃,他下意识扶住白若薇的肩膀,“这地......”
“可能是刚才的余震。”白若薇显然也察觉到了,她攥紧他的手腕,符纸在掌心捏得发皱,“我明天就去查《地脉志》,看看是不是裂谷那边......”
裂谷。
这两个字像根针,突然扎进墨羽的太阳穴。
他望着谷底深处浓重的雾,想起白日里杂役弟子闲聊时说的话——禁地最深处的裂谷,最近总传来地裂的声音,连守谷的老修士都不敢靠近。
夜风卷起雾霭,露出裂谷边缘的嶙峋怪石。
墨羽望着那道深不见底的裂缝,突然打了个寒颤。
他怀中的玉佩又开始发烫,这次,热度顺着血脉往上窜,在他心口凝成一句话:
“《情劫录》的残页,在裂谷最深处。”
裂谷的风裹着腐草味灌进领口,墨羽喉间泛起腥甜。
他望着脚下深不见底的雾渊,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发烫的玉佩——自昨夜镜门事件后,这枚原本温凉的玉坠便像块烧红的炭,此刻正一下下烫着他掌心,仿佛在催促他往更深处走。
“若薇说《地脉志》里记载裂谷底有上古灵脉,可杂役们又说最近总听见地裂声......”他蹲下身,指尖触到青石板上细密的裂痕,“但《情劫录》残页......”
话音未落,脚下突然传来异样的震颤。
不是普通地动。
那震颤像有生命般从石缝里钻出来,顺着他的胫骨往上爬,直抵脊椎时,整方地面竟如水面般荡开波纹。
墨羽踉跄着抓住身侧的嶙峋怪石,却见指尖触及的岩石正在虚化,石屑像被撒进沸水的盐粒,“嗤啦”一声融进漆黑的雾气里。
“怎么回事?”他下意识后退,可退路已被扭曲的地面截断。
深渊方向传来低沉的轰鸣,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撕咬地壳。
下一秒,一道漆黑漩涡自他脚边裂开,黑色的雾气如活物般缠上他的脚踝,吸力从脚底直贯天灵盖,他整个人被扯得前倾,腰腹撞在怪石棱角上,疼得几乎要背过气去。
“墨羽!”
熟悉的女声穿透风声。
墨羽抬头,看见白若薇的身影从雾中冲来,她发间的符纹发簪剧烈震颤,腰间挂着的符袋被灵力震得鼓鼓囊囊。
这个总爱揪着他做符阵实验的小丫头此刻脸色煞白,却仍咬着牙抬手结印,指尖在半空划出银亮的阵纹。
“镇渊八极锁!”她的声音带着破音,“给我定!”
银色光网铺天盖地落下,却在触及漩涡的瞬间崩解成星芒。
白若薇踉跄两步,嘴角溢出一缕血沫——那是符阵反噬的痕迹。
她抹了把嘴角,又要结印,被墨羽急吼制止:“别硬来!
这吸力比镜门那次还强!“
“闭嘴!”白若薇反手甩出三张定身符,符纸却在中途被漩涡卷碎,“你当我是第一次见阵纹崩解?”她的指尖在发抖,可眼底燃着簇火,“你背上的胎记和镜门锁魂纹一样,这裂谷的门......”
“若薇!”
林远萧的声音从另一侧传来。
墨羽偏头,看见向来从容的男装弟子此刻发冠歪斜,玉笛握得死紧,腕间的红绳不知何时断了,散成几缕垂在腕侧。
他的目光扫过墨羽后颈幽蓝的胎记,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咬破舌尖,鲜血溅在玉笛“焚天”二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