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排完这一切，李云龙长出了一口气，那股子混着血腥和尿骚味的空气，此刻闻起来却分外提神。
“好了，计划就是这样。韩世忠，你现在就去挑人，准备家伙。宗老将军，你也去集结骑兵，喂饱马匹。”
“对了，同时还要安排百人去通知都巡检使张叔夜的3万援军，不必着急进京，先追击金军逃兵，能杀多少杀多少，好了，就这样吧。”
李云龙挥了挥手，“剩下的事情，就看你们的了。”
“末将（老臣）遵旨！”二人齐声应诺，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激昂。他们转身离去，脚步铿锵，带着一股即将奔赴盛宴的决绝和狂热。
偏殿里又只剩下李云龙一人。他重新坐下，双腿岔开，手肘撑在膝盖上，看着那简陋的沙盘。沙盘上，几撮小小的红旗，包围着一大片黑旗。
今晚，这片黑旗所代表的十万金军，将要为他们的傲慢和残暴，付出血的代价。
李云龙从偏殿出来的时候，城头上的气氛已经达到了顶峰。
数百口大锅里，浓白的肉汤“咕嘟咕嘟”地翻滚着，大块的肥肉和带着骨头的羊排在汤中沉浮，霸道的香气仿佛凝成了实质，一波波地冲刷着每个人的嗅觉。
士兵们三五成群，有的直接用头盔当碗，有的捧着粗瓷大碗，围在锅边，脸上被火光和热气映得通红，洋溢着一种近乎野性的快乐。
“官家！”
“官家来了！”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城头上鼎沸的人声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下一刻，数千名士兵“呼啦”一下跪倒在地，甲叶碰撞之声连成一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夜空中激荡，带着最质朴的崇敬和狂热。他们看向李云龙的眼神，
不再仅仅是看待一个皇帝，更像是在看待一个能带领他们打胜仗、能让他们吃饱肉的战神。
“都他娘的给老子起来！”李云龙吼了一嗓子，声音盖过了所有人，
“打了胜仗，还跪个屁！吃饭的时候谁再给老子下跪，今天这顿肉就别吃了！”
士兵们愣了一下，随即爆发出一阵哄笑，纷纷爬了起来。他们觉得这个皇帝，真对胃口。
李云龙身后，跟着一群文武大臣。这些人刚刚在偏殿外听完了作战部署，一个个心里还七上八下，觉得那个夜袭计划太过冒险。
此刻被李云龙拉到城墙上，闻着这股粗野的肉香，看着眼前这毫无规矩的场面，更是个个面色古怪。
李云龙可不管他们，他让人递过来一个大海碗，亲手从锅里舀了满满一碗肉汤，连肉带骨头，堆得冒了尖。
他也不找地方坐，就这么端着碗，走到一群正在狼吞虎咽的士兵中间，一屁股在冰冷的城砖上坐了下来。
“来，弟兄们，走一个！”他举起碗，对着周围的士兵示意了一下，然后便埋头“呼噜呼噜”地喝起汤来。
滚烫的肉汤下肚，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四肢百骸，驱散了冬夜的寒意。
士兵们看得眼睛都直了。这可是皇帝啊！九五之尊，天潢贵胄，竟然就这么跟他们坐在一起，用一样的碗，吃一样的饭，连坐姿都跟他们这些泥腿子没两样。
短暂的错愕之后，是一股巨大的暖流涌上心头。一个老兵端着碗，手有些抖，激动地凑过来：“官家，您……您怎么能坐地上，这……”
“地上怎么了？老子打仗的时候，雪地里都睡过。”李云龙嘴里嚼着一块肥羊肉，含糊不清地说道，
“再说了，这城墙，是你们用命守下来的，比他娘的龙椅干净多了！”
这句话，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在场每一个士兵的心上。他们看着李云龙，眼眶都有些发红。
什么大道理他们不懂，但他们知道，眼前的这个皇帝，把他们当人看，当弟兄看。
“官家说得对！这地儿干净！”
“弟兄们，官家跟咱们一起吃饭，这是天大的福分！都他娘的吃饱了，晚上跟着韩将军，再去干他一票！”
气氛再次被点燃，比刚才还要热烈。士兵们不再拘谨，大声说笑，大口吃肉，不时有人过来，用自己那粗糙的碗，跟皇帝的碗遥遥一碰，然后一饮而尽，满脸的豪迈。
李云龙一边吃，一边跟他们拉家常。
“你小子哪儿人啊？”他指着一个满脸稚气的年轻士兵。
那士兵嘴里塞满了馒头，赶紧咽下去，挺起胸膛：“回官家，俺是河北路的！”
“河北路的好汉！”李云龙拍了拍他的肩膀，“家里还有人吗？”
“有！俺爹俺娘，还有个妹妹！金狗打过来，俺就跟着宗老将军一路打过来的！俺爹说了，好男儿就该保家卫国，把金狗赶出去，才算有出息！”
“好！有出息！”李云龙又转向另一个断了条胳膊，用绷带吊着的老兵，“你呢？看你这伤，今天没少杀敌吧？”
那老兵咧开缺了门牙的嘴，嘿嘿一笑：“官家，俺这条胳膊，换了三个金狗的脑袋，值了！等伤好了，俺还能用一只手拿刀！”
李云龙端着碗，在城墙上游走，从东头到西头，跟这个聊两句，跟那个捶一拳。
他身上那件明黄色的龙袍，沾上了油渍和汤水，但他毫不在意。他用最直接、最接地气的方式，将自己和这些浴血奋战的士兵们，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而他身后那群文武大臣，则成了这幅火热画卷中最不和谐的背景。
他们站在那里，手足无措，如同一群误入屠宰场的白孔雀。
脚下的城砖沾着血污和泥土，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味和肉香，周围是士兵们粗鲁的笑骂和咀嚼声。
这一切，都让他们感到一种生理和心理上的双重不适。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礼部官员，脸色发白，用袖子掩着口鼻，小声对旁边的人说：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官家乃万乘之尊，怎可、怎可与军卒同食，形同……村夫！”
他旁边的户部侍郎也是一脸的嫌弃，看着李云龙用手抓起一块油腻的骨头啃得津津有味，
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鄙夷地撇撇嘴：“有辱斯文，简直是有辱斯文！”
他们的声音虽小，但在场的哪个不是耳聪目明之辈。几个将领听了，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韩世忠更是性如烈火，转过身就要发作。
李云龙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啃完骨头，随手一扔，回头瞥了那几个酸儒一眼，嘿然一笑：
“怎么？几位大人是嫌这肉汤味儿太冲，还是嫌老子吃饭的模样不雅观啊？”
那几个官员被他一看，顿时噤若寒蝉，一个个低着头，不敢言语。
“老子告诉你们，”李云-龙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皇帝是什么？皇帝就是这大宋朝最大的头儿！
手下的弟兄们在前面流血卖命，我这个当头儿的，跟他们一起吃顿饭，喝碗汤，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