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既白,晨光熹微。
京城外荒僻的河滩上,慕容雪四人围坐在一处被芦苇遮掩的浅洼旁,疲惫、伤痛与劫后余生的庆幸交织在心头。
柳明轩经慕容雪和李青瑶连夜以天池内功与药王谷灵丹施救,基本上已稳住了伤势,虽然还很虚弱,但神志已经清楚。
他望着远处刑部天牢方向尚未完全熄灭的余烬与袅袅青烟,眼中情绪复杂,有愤恨,有悲凉,更有一种沉冤待雪的迫切。
墨鹰肩头、胸前的伤口已被重新包扎过,这会儿他正在狼吞虎咽地嚼着干粮,恢复体力,眼神却始终警惕地扫视着四周。李青瑶则细心地将带来的清水和伤药分给大家,脸上难掩倦色,但眸光依旧坚定。
“此地不宜久留。”慕容雪率先打破了沉默,她已换下夜行衣,重新穿上那身不起眼的粗布衣裙,脸色略显苍白,但眼神清澈锐利,昨夜的生死搏杀并未磨灭她的斗志。
“天牢大火,京城震动,靖王党羽必然疯狂搜捕。我们必须尽快与林御史取得联系,将证据呈上,否则一旦被他们抢占先机,颠倒黑白,一切努力都将付诸东流。”
柳明轩点头,“慕容姑娘所言极是。林枫为人刚正,且有胆识,此刻定也在设法寻我们。只是……我们如今皆为钦犯,如何能堂而皇之入宫面圣,呈递证据?”
慕容雪从怀中取出那面“星辰引”古镜和慧眼先生的鉴定文书,沉吟道:“入宫面圣,风险太大,且未必能直达天听。为今之计,唯有将希望寄托于林御史,由他联合朝中尚有良知的正直大臣,在今日早朝之上,当庭发难,呈递证据,打靖王一个措手不及!”
“可林御史如何能拿到这些证据?”李青瑶问。
慕容雪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玉蝉——正是林枫所赠的传讯蛊子蛊。
她指尖微一用力,玉蝉发出“咔”的一声轻响,裂开一道细缝,却并未完全碎裂。
“以此传讯,林御史应能感知我们大致方位。我们设法潜入城中,在他上朝必经之路上等候,将证据交予他。只是……”她看向柳明轩和墨鹰,“柳大哥伤势未愈,墨大哥你也需休养,入城风险太高。”
“我无妨!”墨鹰拍着胸脯,又牵动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却强笑道,“一点皮肉伤,不碍事!我陪你去!”
柳明轩也挣扎着要起身:“我是粗糙汉子,这点伤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况且……此案关乎我自身清白,更关乎社稷安危,岂能置身事外?”
“不可!”慕容雪断然否决,“柳大哥,你如今是‘逃犯’,一旦露面,必被靖王爪牙认出,反而坏事。墨大哥,你身上血腥气未散,目标太大。我与青瑶妹子入城,她心思细,可作掩护。你们在此隐蔽等候消息便是。”
见慕容雪神色坚决,墨鹰和柳明轩知她说得在理,虽心中担忧,也只得点头同意。
当下,慕容雪与李青瑶再次易容,扮作进城卖菜的农家姐妹,将“星辰引”用油布仔细包裹,藏于菜篮底层,鉴定文书则贴身收藏。两人告别墨鹰与柳明轩,向着京城方向行去。
京城九门虽因天牢大火加强了盘查,但对清晨进城的农人商贩并未过分刁难。慕容雪与李青瑶低着头,混在人群中,有惊无险地入了城。
按照林枫平日上朝的路线,两人在一条相对僻静、却是必经之路的巷口茶摊坐下,要了两碗粗茶,默默等待着。
辰时将至,远处传来净街的锣声和喝道声。不多时,只见几顶青布小轿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缓缓行来,其中一顶轿子的轿帘上绣着一个不起眼的“林”字。
慕容雪目光一凝,对李青瑶使了个眼色。李青瑶会意,假装不慎打翻了茶碗,茶水泼了一地,引得茶摊老板和周围人侧目。
就在这小小的混乱间隙,慕容雪身形如鬼魅般一闪,已贴近那顶“林”字轿子,指尖一弹,一个用蜡丸密封的小包无声无息地穿过轿帘缝隙,落入轿中。同时,她以传音入密,将一句简短话语送入轿内:“证据在此,速呈御前。城外河滩汇合。”
轿子微微一顿,随即恢复正常,继续向前行去,仿佛什么都未发生过。
慕容雪退回茶摊,与李青瑶交换一个眼神,迅速结账离开,混入人群,向城外撤离。
她们不知道的是,轿中的林枫接到蜡丸,感知到其中物品与那熟悉的传音,心中既惊且喜,更知责任重大。
他不动声色,将蜡丸藏入袖中,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向着皇宫方向行去。
今日早朝,必将是一场决定无数人生死的风暴!
金銮殿上,气氛肃穆。
皇帝高坐龙椅,面色略显疲惫,显然昨夜天牢大火让他一整夜未能安寝。文武百官分列两旁,不少人神色惴惴,交头接耳。
靖王赵琛立于文官班首,紫袍玉带,气度雍容,只是眼底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与焦躁。
昨夜天牢被劫,柳明轩失踪,大火冲天,虽然他已紧急布置,将罪责推给“江湖匪类”和“柳明轩同党”,但心头那股不安却是越来越发强烈,尤其是那面至关重要的“星辰引”失窃,更让他如坐针毡。
“有本早奏,无本退朝。”司礼太监尖细的嗓音回荡在大殿。
“臣,监察御史林枫,有本启奏!”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殿中的窃窃私语。林枫出列,手捧象牙笏板,神色凛然。
皇帝抬了抬眼皮:“林爱卿所奏何事?”
“臣要弹劾当朝宰相禾深、兵部侍郎高进等一十七人,结党营私,构陷忠良,欺君罔上!”林枫声音洪亮,字字如刀,“更要弹劾靖亲王赵琛,身为皇室宗亲,位极人臣,却暗中勾结江湖邪教‘天门’,网罗幽冥教、圣火教余孽,伪造证据,诬陷忠良六扇门总捕头柳明轩勾结外敌,其真实目的,乃是意图在陛下寿诞之上,行大逆不道之事!”
此言一出,就好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巨石,满殿哗然!
弹劾宰相、侍郎已是惊天动地,直指靖王谋逆,更是石破天惊!
谁给他的胆子,是嫌命长吗?
“放肆!”靖王赵琛勃然变色,厉声喝道,“林枫!你区区一个监察御史,竟敢在金銮殿上信口雌黄,污蔑亲王,构陷大臣,该当何罪?!
陛下,林枫定是柳明轩同党,见阴谋败露,便反咬一口,请陛下明察,将此人拿下治罪!”
宰相禾深、兵部侍郎高进等被点名的大臣也纷纷出列,怒斥林枫,言辞激烈,声称林枫血口喷人,要求严惩。
皇帝眉头紧锁,目光在激动的靖王等人与神色坦荡、毫无惧色的林枫之间扫过,沉声道:“林枫,你可知诬告亲王、构陷大臣,是何等大罪?若无真凭实据,朕定不轻饶!”
林枫躬身施了一礼,朗声道:“臣若无铁证,岂敢以性命相搏?证据在此,请陛下御览!”
说着,他从袖中取出那个蜡丸,当众捏碎,取出其中叠得整齐的文书和那面“星辰引”古镜。
“此乃前朝秘宝‘星辰引’,昨夜于皇宫内库失窃,实为靖王派人盗取,意图用于不可告人之目的!此镜背纹路,与靖王府中密室暗格内搜出的‘惊蛰计划’残图所示‘阵眼之器’一般无二!陛下可命人查验皇宫宝库记录及靖王府密室!”
“此乃翰林院致仕老供奉‘慧眼先生’亲笔鉴定文书,指出所谓柳明轩勾结吐蕃的密信,在笔锋、印泥、纸张等七处存在绝无可能自然形成的破绽,乃高手精心伪造之物!”
“此乃柳明轩旧部冒死取得的证词,证实那反咬柳明轩的叛徒赵武,其家小早在指证前便被一伙‘山匪’屠戮满门,现场留有非寻常山匪所能有的制式军弩箭头及特殊身法痕迹,经查,与靖王府秘密参养的死士特征吻合!此乃杀人灭口,胁迫作证之铁证!”
“此乃臣与几位同僚暗中查访所得,靖王近年来通过其门人,与一个名为‘天门’的江湖组织往来密切,输送巨额钱粮,其门下官员更与幽冥教、圣火教余孽多有勾连,图谋不轨!”
林枫一件件将证据道出,声音清晰,条理分明。每说一件,便将其高高举起,让殿中众臣得以看清。
那“星辰引”古镜在晨光下流转着神秘光泽,慧眼先生的鉴定文书笔力千钧,证词血泪斑斑,种种线索环环相扣,直指靖王!
殿中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林枫清朗的声音在回荡。许多原本中立或对靖王有所不满的大臣,看向靖王的眼神已充满了惊疑与愤怒。而那些靖王党羽,则是个个脸色惨白,汗出如浆,有些人腿肚子都已经开始打颤,看向林枫的眼神充满怨毒之色,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剁成肉泥。
皇帝的脸色越来越沉,尤其是听到“皇宫内库失窃”、“惊蛰计划”、“阵眼之器”以及“意图在寿诞之上行大逆不道之事”时,眼中已燃起了怒火。
他身为帝王,最不能容忍的便是有人觊觎他的皇位,尤其是在他寿诞这等重要时刻!
“赵琛!你有何话说?!”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怒声喝道,不再以“靖王”相称,直呼其名。
靖王赵琛此刻脸色铁青,他万没想到林枫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拿到如此多、如此致命的证据!尤其是“星辰引”和“惊蛰计划”残图,这分明是有人闯入了他的密室核心!是那个盗走“星辰引”的女子?还是……天门内部出了叛徒?
他心念电转,知道此刻抵赖已无意义,反而会显得心虚。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抹狠厉与疯狂,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好!好个林枫!好个柳明轩!没想到本王算计多年,竟会败在你们这几个蝼蚁手中!”
他笑声陡歇,目光如毒蛇般扫过皇帝,嘶声道:“皇兄!这天下,本就有德者居之!你昏聩无能,宠信奸佞,致使朝纲败坏,边关不宁!本王不过是替天行道!‘惊蛰计划’已成,天门尊者即将降临,这江山,该换换主人了!”
“放肆!给朕拿下这个逆贼!”皇帝气得浑身发抖,厉声下令。
殿前侍卫闻令,立刻刀剑出鞘,扑向靖王。
“保护王爷!”靖王身边数名心腹将领和伪装成侍卫的天门高手也同时发难,拔出兵器,与殿前侍卫战在一处!
一时间,金銮殿上刀光剑影,呼喝惨叫声四起,乱成一团!
靖王本人竟也身负武功,且相当不弱,一掌拍飞一名冲上来的侍卫,夺过其手中钢刀,便欲向外冲杀!
“逆贼休走!”一声怒喝,只见原本站在文官班列末尾的柳明轩,竟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
他虽脸色苍白,衣衫染血,但腰杆挺得笔直,手中握着一柄不知从何处得来的长剑,眼神锐利如昔,死死挡住靖王去路!
原来慕容雪与李青瑶送出证据后,便设法与墨鹰一起,护送柳明轩从另一条隐秘通道潜入宫中,直抵金殿之外,静候时机。
此刻见靖王欲逃,柳明轩不顾重伤,挺身而出!
“柳明轩?!你,你还没死?!”靖王又惊又怒。
“奸贼未除,柳某岂敢先死!”柳明轩厉喝一声,挺剑刺向靖王!他重伤未愈,剑势却依旧凌厉,带着一股凛然正气与沉冤待雪的愤懑!
靖王仓促之间挥刀格挡,“铛”的一声,两人各退一步。靖王心中骇然,这柳明轩重伤之下竟还有如此战力!他眼角余光瞥见更多侍卫和闻讯赶来的禁军正向大殿涌来,心知大势已去,今日绝难脱身。
“都是你们逼我的!”靖王眼中闪过疯狂之色,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漆黑的圆筒,对准了龙椅上的皇帝!“皇兄,一起上路吧!”
“护驾!”惊叫声此起彼伏,殿上的大臣们一个个惊慌失措,狼狈逃窜,连皇帝都吓得钻到桌子底下(差点喊出:快去请如来佛祖),金銮殿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一道清丽的身影如惊鸿般掠过混乱的大殿,紫薇剑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点在那黑色圆筒的机括之上!
“咔嚓!”机括碎裂,圆筒中射出的数枚淬毒银针歪斜地钉在龙椅旁的盘龙柱上,深入数寸!
出手的正是慕容雪!她与墨鹰、李青瑶一直潜伏在殿外阴影中,见靖王竟有同归于尽之举,立刻出手!
“贱人坏我大事!”靖王见最后一搏被阻,整个人彻底陷入疯狂,挥刀狂劈向慕容雪!刀风凌厉,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慕容雪眸光清冷,紫薇剑划出玄妙圆弧,将靖王疯虎般的刀法尽数接下,剑尖颤动,寻隙而入,不过数招,便听“嗤”的一声,靖王手腕中剑,钢刀脱手飞出!
几乎同时,墨鹰也从旁杀出,玄铁刀如泰山压顶,一式“力劈华山”,将靖王身边最后一名负隅顽抗的天门高手连人带刀劈成两半!李青瑶则洒出一把药粉,将几名欲偷袭的靖王党羽全都迷倒。
柳明轩强提一口气,剑尖抵住了靖王咽喉,将其制住。
“拿下!”皇帝惊魂稍定,厉声喝道。
大批禁军一拥而上,将失去抵抗力的靖王死死按住,捆猪一样五花大绑捆起来。宰相禾深、兵部侍郎高进等党羽一个个全都吓得面如死灰,被纷纷缴械拿下。
至此,一场惊天动地的朝堂逆乱,终于在慕容雪等人及时介入下,被迅速平定,靖王及其党羽,即将面临吹灯拔蜡的结局。
皇帝高坐在龙椅上,喘息片刻,目光复杂地看向殿下几人。
柳明轩浑身浴血,却昂然而立;慕容雪清丽绝俗,持剑静立,如雪中青莲;墨鹰凶悍如虎,提刀警戒;李青瑶温婉中带着坚毅。
这四人,昨夜劫天牢,触犯国法,乃是钦犯;今日却救驾有功,揭露逆谋,更是功臣。
“柳爱卿,”皇帝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感慨,“你受委屈了。朕一时不察,为奸人所蒙蔽,致使忠良蒙冤,险酿大祸。今日起,恢复你六扇门总捕头之职,加封太子少保,赐金帛,厚加抚恤。
相关涉案人等,着三司会审,严惩不贷!靖王赵琛,削去王爵,贬为庶人,圈禁宗人府,其党羽按律严办!”
“臣,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柳明轩跪地谢恩,虎目含泪,沉冤终于得雪。
皇帝又看向慕容雪三人:“尔等虽为江湖人士,但忠勇可嘉,不畏强暴,揭露逆谋,救驾有功。然劫掠天牢,触犯国法,亦是事实。功过相抵,朕不再追究。尔等可自行离去。”
这已是皇帝能做出的最大限度的宽恕与认可。不赏不罚,默许离开,既保全了朝廷法度的颜面,也报答了救驾之恩。
慕容雪与墨鹰、李青瑶对视一眼,齐齐躬身:“谢陛下。”
她们本就不求封赏,只为救人申冤,荡涤奸邪。如今目的已达,朝堂之事,已非她们所愿过多沾染。
皇帝点了点头,目光在慕容雪背后的紫薇剑和她手中的“星辰引”古镜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挥了挥手:“退朝吧。柳爱卿留下,详细奏报逆党事宜。尔等……去吧。”
慕容雪将“星辰引”古镜放在地上,与墨鹰、李青瑶再次一礼,转身向殿外走去。阳光从殿门照入,将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柳明轩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与深深的感激。
经此一事,江湖与庙堂,或许将走向不同的轨迹,但这份生死与共的情谊,将永存心间。
走出皇宫,重见天日。
京城依旧繁华,但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已淡去不少。天牢的大火已被扑灭,靖王倒台的消息如同旋风般传开,有人欢呼,有人惶恐,更多的人则在观望。
慕容雪、墨鹰、李青瑶默默行走在街道上,感受着这劫后余生的平静,以及……一丝淡淡的怅惘。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李青瑶轻声问道,脸上恢复了昔日的欢乐与跳脱。
慕容雪抚摸着紫薇剑冰凉的剑柄,脑海中浮现天门门主那深邃复杂的眼神,以及他那句“她会找你”的诡异话语。
天门阴谋未能完全挫败,“惊蛰计划”只是被迫推迟或改变,真正的危机,恐怕尚未解除。而慕容家与天门,与那前朝,与这“星辰引”、“紫薇剑”之间的重重迷雾,更需要她去揭开。
“先离开京城这是非之地。”慕容雪抬头望向远方天空,目光悠远而坚定,“然后……去我们该去的地方,弄清楚该弄清楚的事。”
墨鹰扛着玄铁刀,咧嘴一笑:“管他去哪里,刀山火海,我陪你!”
李青瑶也柔柔一笑,挽住慕容雪的胳膊。
三人相视一笑,迎着阳光,大步向着城门方向走去。
身后,是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正在缓慢恢复秩序的帝都。
前方,是更加广阔、也注定不会平静的江湖。
属于他们的故事,还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