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深夜来电与冰释前嫌
紧急部署会议结束时，已近深夜十点。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微弱的燥热，从洞开的窗户涌入，吹散了会议室里积存的沉闷烟气和紧张氛围。常委们和各部委办的负责人鱼贯而出，步履匆匆，表情凝重，各自带着分派的任务消失在走廊尽头，融入县城的沉沉夜色之中。没有人敢有丝毫懈怠，距离楚省长视察，只剩下不足三天的准备时间，每一分钟都弥足珍贵。
林风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他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在空旷的走廊里站了一会儿，望着窗外远处零星的灯火，深吸了几口带着暑气的空气，试图将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刚才在会上的沉稳部署、条分缕析，是身为县长必须展现的姿态。但当他独自一人时，楚晓雅离去时苍白的脸、楚明远省长那深不可测的身份，依旧像两片沉重的阴云，盘旋在心头。尽管他极力说服自己，这只是一次正常的工作调研，但那种挥之不去的疑虑和隐约的不安，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最深处。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转身回到办公室。秘书小张还在外间忙碌，将会议要点整理成文，准备连夜下发。见到林风进来，小张连忙起身：“县长，您先休息吧，我来整理。”
“你也早点弄完早点休息，注意身体。”林风点点头，嘱咐了一句，推开里间的门走了进去。
宽大的办公室此刻显得格外空旷寂静。桌上那盏陪伴他无数个夜晚的台灯，洒下昏黄而柔和的光晕，将他的身影投在墙壁上，拉得很长。他走到窗前，看着楼下县政府大院门口昏黄的路灯，以及更远处县城稀疏的灯火，心绪难宁。白天里那些纷至沓来的揣测电话，此刻似乎又回响在耳边。“问责论”、“考察论”、“工作论”……各种声音交织，让他感到一种无形的疲惫。
他坐回办公桌后，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拿起那份刚刚草拟的视察线路及汇报要点纲要，逐字逐句地审阅起来。必须确保万无一失，每一个点位的选择，每一组数据的引用，甚至每一条路线的衔接，都不能有丝毫马虎。他提起笔，在“李家坪蔬菜基地”旁边标注：“突出农民增收实际数据，杜绝‘盆景’式展示，安排与普通农户（如李老倌）现场交流，原汁原味”。在“老城改造现场”旁写下：“既要展示进展，也要坦诚困难（如拆迁补偿、资金缺口），并提出切实可行的后续思路”。在“万商联项目”处，重重地划了一条线，旁边加注：“核心亮点，务必详实！进展、预期效益、当前需省里协调解决的问题（如配套路网升级、高压线迁移等），务必清晰。”
时间在专注的工作中悄然流逝。墙上的挂钟指针悄然滑过十一点。夜更深了，窗外的城市似乎也陷入了沉睡，只有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模糊的车鸣。
就在这时，放在桌面一角的私人手机，屏幕忽然亮了起来，发出一阵持续的、略显刺耳的震动声。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林风的笔尖一顿，眉头下意识地蹙起。这个时间点，会是谁？是哪个部门又有紧急情况汇报？他有些不耐地抬起头，目光扫向手机屏幕。
然而，当看清屏幕上来电显示的那三个字时，他的动作瞬间凝固了，瞳孔微微收缩，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
楚晓雅。
这三个字，在幽暗的屏幕上，静静闪烁，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感。
怎么会是她？
林风的呼吸停滞了半秒。自从上次她在安隆不告而别，那条简短疏离的短信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过任何联系。像是两条偶然相交的线，短暂触碰后，又各自滑向了不同的轨道。他本以为，那件事已经随着时间慢慢沉淀，成为彼此心照不宣的过去。他更从未想过，她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主动联系他。
就在他愣神的几秒钟里，电话震动停止了。屏幕暗了下去，重归寂静。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亮光和震动，只是他高度紧张下的一个幻觉。
林风没有立刻去拿手机。他维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目光沉沉地落在已经暗掉的手机屏幕上。大脑在飞速运转。楚晓雅……楚省长……视察……安隆……
这几者之间，是否存在着某种必然的联系？她在这个时候打电话来，是想说什么？是警告？是解释？还是……又一次的试探？
无数个念头在脑海中碰撞，让他一时间竟有些理不清头绪。白天会议上强撑的镇定，在这一刻似乎有了一丝裂痕。他不得不承认，楚晓雅这个名字，以及她背后所代表的那个男人，依然对他有着巨大的影响力，足以搅乱他平静的心湖。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嗒、嗒、嗒”的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也许，她只是无意中打错了？又或者，是有什么与视察完全无关的事情？
但这个想法很快被他自己否定了。以楚晓雅的性格和目前的处境，她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毫无缘由地给他打电话。
犹豫、疑虑、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接，还是不接？接了，说什么？不接，又意味着什么？
就在他心绪纷乱之际，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嗡嗡的震动声也再次执着地响起。还是“楚晓雅”。
这一次，她似乎不打算轻易放弃。
林风盯着那闪烁的名字，深吸了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他伸出手，拿起了手机。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屏幕，微微有些发颤。他滑动接听键，将手机缓缓贴到耳边。
“喂？” 他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没有说话而显得有些干涩，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只有轻微的电流声，和彼此呼吸的声音，隔着遥远的距离，在听筒里交织。
这沉默像一块无形的石头，压在林风的心上，让他几乎要怀疑对方是否已经挂断。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屏幕，通话时间还在跳动。
终于，就在林风几乎要再次开口询问时，楚晓雅的声音传了过来。她的声音不像平时那样清脆明快，反而带着一丝低沉，一丝……疲惫，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迟疑。
“你……最近好吗？”
很简单的问候，没有称呼，没有寒暄，直接得让林风再次愣了一下。这语气，和他预想中的任何一种——质问、嘲讽、哭泣、甚至冷漠——都不太一样。它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生疏。
“我……挺好的。” 林风定了定神，让自己的声音尽量听起来平稳自然，“工作有点忙。你……怎么样？”
“老样子。”楚晓雅淡淡地应了一句，又是短暂的沉默。然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刚才……你在开会吧？”
“嗯，刚结束没多久。” 林风回答，心里却有些诧异。她怎么知道他在开会？是猜的，还是……她一直在关注他的动向？
“哦。” 楚晓雅应了一声，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也没有继续追问会议内容的意思。通话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有那细微的呼吸声，证明着连接还在。
这种沉默并不令人舒适，反而充满了某种欲言又止的张力。林风能感觉到，楚晓雅似乎有很重要的话要说，却又在艰难地组织语言，或者，在犹豫着该如何开口。
他握着手机，手心有些微微出汗。办公室里的空调发出低沉的运转声，更衬得这沉默漫长而难熬。他几乎能想象出电话那头，楚晓雅此刻可能正咬着嘴唇，或者无意识地卷着头发，就像她以前思考问题时那样。
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林风深吸一口气，决定主动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清了清嗓子，语气尽量放得平和，但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感：“这么晚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他问得直接，也划清了界限。潜台词是：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我们之间似乎并不适合这样深夜通话。
电话那头的楚晓雅似乎被这直接的问题刺了一下，呼吸微微一滞。又是一阵短暂的停顿，然后，她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低，语速也快了一些，仿佛鼓足了勇气：
“那个……我爸要去你那儿考察的事，你知道了吧？”
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林风的心微微一沉，但同时也莫名地松了口气。至少，话题落在了他能预判和应对的范围内。
“嗯，下午刚接到通知。” 他回答，语气平静无波，“省委办公厅的正式通知，已经收到了。我们正在做接待准备。”
他刻意强调了“正式通知”和“接待准备”，将这件事完全定性为公务。
“哦……” 楚晓雅应了一声，似乎听出了他话里的距离感。她停顿了一下，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急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你……你别多想。真的，就是一次普通的、正常的工作调研。他……他就是觉得你们安隆那个项目，挺有意思的，想下来看看。没别的意思，你别……别想歪了。”
她的解释有些语无伦次，甚至带着点孩子气的急切，像是生怕林风误会，又像是急于撇清什么。
林风握着手机，静静地听着。窗外，远处传来隐约的火车汽笛声，悠长而空旷。楚晓雅的解释，像一阵微风吹散了心头的部分阴霾。他听得出，她说的是真心话。至少，在她所了解的范围和层面，这次视察，就是一次“正常的工作调研”。她打这个电话，不是兴师问罪，也不是示威，而是……怕他误会，怕他因为之前的事情而过度紧张，甚至……怕她父亲是来“为难”他的？
这个认知，让林风心里五味杂陈。愧疚感再次翻涌上来，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她是在……担心他？甚至在试图用她自己的方式，给他一颗“定心丸”？
“我明白。” 林风的声音不自觉地柔和了一些，那层刻意保持的距离感，似乎也消融了一些，“谢谢。工作上的事情，我们会认真准备，如实汇报。请……请楚省长放心。”
他本来想说“请你放心”，但话到嘴边，又改成了“请楚省长放心”。这微妙的差别，楚晓雅应该能听懂。
电话那头，楚晓雅似乎轻轻“嗯”了一声，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然后，又是一段沉默。但这次的沉默，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张力，反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不知该如何继续的尴尬，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伤感。
林风能感觉到，她想挂电话了，但又似乎有些不舍。他握着手机，听着那细微的呼吸声，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她那双含着泪光的眼睛，和转身离去时倔强而单薄的背影。那些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情绪，此刻又悄然浮起。
“上次……”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在安隆，对不起。是我……话说得太重了。”
他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道歉。不是为了挽回什么，也不是为了祈求原谅，只是觉得，应该说出来。为那个夜晚，他那些可能过于决绝、伤人的话。
电话那头，楚晓雅的呼吸似乎停顿了一下。良久，林风才听到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很轻，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通过电波，直直地撞进他的心里。
“不怪你。”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释然后的平静，甚至，林风仿佛听到了一丝极淡的、自嘲般的笑意，“是我……太着急了。也太……自以为是了。总以为……算了，都过去了。”
她顿了顿，仿佛在调整情绪，然后，声音里重新带上了一点属于她自己的、那种熟悉的、带着点傲娇的轻松，虽然那轻松听起来有些勉强：“我原谅你了。行了吧？”
这句“原谅你了”，像一根羽毛，轻轻拂过林风的心头，带来一丝细微的酸涩，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仿佛横亘在两人之间那块看不见的冰，在这一刻，悄无声息地裂开了一道缝隙。
“谢谢。” 林风低声说。除了这两个字，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嗯。” 楚晓雅应了一声，然后很快说道，“那……就这样吧。你早点休息，别太累了。我……挂了。”
“好，你也早点休息。” 林风说。
“再见。”
“再见。”
电话挂断了。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林风缓缓放下手机，屏幕上“楚晓雅”三个字和那短短的通话时间，渐渐暗去，最终归于黑暗。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台灯的光，静静地笼罩着他。
他靠在椅背上，久久没有动。楚晓雅最后那声带着笑意的“原谅你了”，和她解释父亲视察时那急切的模样，反复在他脑海中回荡。
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个看似骄傲、有时甚至有些任性的大小姐，内心或许比他想象的，要柔软，也……要孤独得多。她的这个电话，与其说是解释，不如说是一种小心翼翼的、带着善意的试探和……和解？
心头那块沉甸甸的、关于“问责”的石头，似乎随着这个电话，悄然落地了。至少，从楚晓雅这里传递出来的信息是积极的。这让他能更专注地看待即将到来的视察——把它当作一次纯粹的、展示工作、争取支持的机会，而不是一场充满个人恩怨的“鸿门宴”。
然而，另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却悄然滋生。对楚晓雅的愧疚，似乎更深了一层。这个女孩，在用她自己的方式，维护着他，也试图……放过她自己。
夜，更深了。林风关掉台灯，办公室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窗外城市的微光，隐约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明天，还有更多的工作等着他。但此刻，他的心里，似乎比之前，平静了许多。
（第221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