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连城感觉自己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
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书记，不是我……不是我不想干。”
“主要是这个事儿，它不归我们区里管啊。”
孙连城两只手紧张地搓着裤缝，试图组织好语言。
“您知道的，工业用地变更成住宅用地，审批权在省里头。”
“市里都没这个权力，更别说我们一个小小的光明区了。”
“我们……我们没这个权限啊。”
他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一眼李达康的脸色，又赶紧低下头。
“再说了，以前丁义珍也搞过类似的操作，可他那是……那是用土地置换的法子。”
“拿一块偏的住宅用地，换一块好的工业用地。”
“这样账面上是平的，土地属性的总量也没变，勉强能糊弄过去。”
孙连城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哭腔。
“可现在……现在咱们光明区哪儿还有闲置的住宅用地啊？早就被丁义珍给折腾光了！”
“没地可换，这不就是凭空变出来一块住宅用地吗？这是要捅破天的呀，书记！”
“这操作，太骚了，我真接不住啊！”
李达康听完，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了。
他没有发火，反而转身走回地图前，拿起那支红色的铅笔。
在地图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正好圈住了大风厂那块地。
“所以，你的意思是，办不了？”
他的声音很平，平得让孙连城头皮发麻。
“我……”
“我不想听你解释客观原因！”
李达康猛地转过身，手里的铅笔“啪”的一声被他掰断了！
“丁义珍在的时候，京州要发展，他能把地变出来！”
“现在我要搞改革，到你孙连城这里，就办不成了？”
“他丁义珍是三头六臂还是怎么着？他能办，你为什么不能办！”
李达康几步走到他面前，断掉的半截铅笔头几乎要戳到孙连城的脸上。
“我告诉你，孙连城，这不是我李达康一个人的意思！”
“这是沙书记亲自关注的改革试点！”
“汉东省要盘活存量土地，搞存量改革，京州就是第一个试点城市！”
“大风厂这块地，就是我们光明区的黄金地段，是试点的重中之重！”
“这个头必须开好！”
李达康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严。
“你现在跟我说你办不了？”
“你是想让我在沙书记面前，在省委面前，承认我们京州的干部都是一群饭桶吗！”
孙连城被这通咆哮吼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明白了。
李达康什么都懂。
他懂这里面的风险，懂这里面的违规操作。
但他不想自己承担这个责任，他要把自己当成那只趟地雷的工兵！
一股邪火从孙连城的心底里猛地窜了上来。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书记！”
孙连城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您拿我跟丁义珍比？”
“丁义珍是能办事！可他现在在哪儿呢？他跑到美国去了！”
“他因为什么跑的？不就是因为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儿吗！”
“他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一堆烂摊子，现在您让我去学他？学他怎么把自己送进去吗？”
孙连城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他把憋在心里的话全都倒了出来。
“您是给我许诺了，一个区委书记的位子，听着是挺香。”
“可那不就是给我画了个大饼吗？”
“我现在什么实际好处都没捞着，就让我去干这种掉脑袋的活儿？”
“书记，这买卖……不划算啊！”
“我上有老下有小，我不想后半辈子在里头过！”
李达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孙连城，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没想到，这个在他眼里一向是“老油条”、“躺平怪”的孙连城，今天敢当面跟他叫板！
“孙！连！城！”
李达康一字一顿，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怒极反笑，指着孙连城的鼻子。
“好，好啊！”
“你不想干是吧？你觉得不划算是吧？”
“行啊！”
“你现在就给我写辞职报告！我马上批！”
“你不干，有的是人想干！我告诉你，光明区区长的位子，多的是人挤破头想坐！”
“你给我滚蛋！”
李达康的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孙连城的脸上。
孙连城的腿肚子开始打颤，刚刚鼓起的那点勇气，瞬间被击得粉碎。
李达康看着他煞白的脸，语气却又猛地一沉，充满了森然的压迫力。
“我李达康，是京州七百三十万人民的第一责任人！”
“为了京州的发展，为了改革的大局，别说是你孙连城。”
“就是我李达康自己，必要的时候也得顶上去！”
“现在，任务就摆在你面前。”
“我不要听你的困难，也不要听你的条件！”
李达康的眼神像是两把尖刀，刮着孙连城的神经。
“我只要结果。”
“大风厂土地属性变更这件事，你办也得办，不办，也得给我办！”
“听明白了没有！”
孙连城感觉自己就像是被逼到了悬崖边上的一只兔子。
身后是万丈深渊，身前是磨牙吮血的猛虎。
李达康看着他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窜上来几分。
他坐回自己的老板椅，身体向后一靠。
双手交叉放在肚子上，用一种近乎蔑视的眼神打量着孙连城。
“怎么？”
“还不服？”
李达康冷笑。
“觉得我李达康霸道，一手遮天，逼着你干脏活累活？”
“行啊。”
他指了指门口的方向。
“我给你指条明路。”
“出门，左拐，省府大院。”
“你去告我！”
“你去跟沙书记说，说我李达康滥用职权，逼迫下属违规操作！”
“你去省纪委，实名举报我！”
李达康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屑。
“你去啊！”
“你看他们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你看最后，是你滚蛋，还是我挪窝！”
这几句话，比刚才的咆哮更伤人。
它彻底撕碎了孙连城最后一丝尊严。
是啊。
人家是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沙瑞金书记面前的红人。
自己算个什么东西？
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小光明区区长。
一个人微言轻的“躺平怪”。
就算去告了，又能怎么样？
大概率就是被当成一个笑话，然后被李达康用一百种方法炮制到死。
孙连城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要么，硬着头皮去趟地雷，赌一个虚无缥缈的区委书记，也赌自己不会被炸得粉身碎骨。
要么……
就在这时，一股奇异的念头从他心底涌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