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垫很软，带着一股淡淡的馨香，是钟小艾身上的味道。
“我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
他望着天花板，声音有些发飘。
钟小艾也走了过来，却没有躺下，只是和衣在他身边侧躺下来，用手肘撑着脑袋看他。
“你刚才真的不怕？”
“怕。”
祁同伟回答得斩钉截铁。
“开玩笑，那可是钟正国。”
“我一个副省级的干部，在他面前，跟个刚出道的毛头小子没什么区别。”
他的语气里带着自嘲。
“那你还敢那么挑衅他？”
钟小艾是真的好奇。
祁同伟沉默了片刻，房间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因为，我不想再跪着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股从未有过的决绝。
钟小艾的心头微微一颤。
她知道，他说的不是字面意义上的“跪”。
祁同伟转过头，对上她的眼睛。
“当年，为了梁璐，我在她父亲梁群峰面前，跪过。”
“那一跪，把我所有的尊严，所有的傲气，全都跪没了。”
“我告诉自己，那是最后一次。”
“从汉东大学的操场上站起来的那一刻，我就发誓，这辈子，我祁同伟，除了天地君亲师，谁也不跪。”
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痛苦，有不甘，更有挣脱束缚后的狠厉。
“今天，你父亲看我的眼神，和当年的梁群峰，太像了。”
“那种高高在上的审视，那种掌控一切的姿态，让我恶心。”
“我承认，我冲动了。”
“我就是不服。”
“凭什么？凭什么你们这些生来就在罗马的人，可以随意决定我们这些拼了命想要去罗马的人的命运？”
“我祁同伟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谁的施舍。”
“是我拿命换来的！”
“他想考验我？想敲打我？”
“可以。”
“但我得让他知道，我祁同伟，不是他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一番话说完，祁同伟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像是要把积压多年的郁气全部吐出来。
钟小艾静静地听着。
她第一次看到如此坦诚，如此脆弱，又如此桀骜不驯的祁同伟。
她终于明白，他今晚所有看似疯狂的举动背后，藏着一颗怎样骄傲又敏感的心。
他不是在跟自己的父亲斗气。
他是在跟那个让他屈服过的命运，做一次彻底的了断。
屋子里安静得可怕。
突然，钟小艾动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掀开被子的一角，然后钻了进去。
接着，她像一只小猫，主动蜷缩进了祁同伟的怀里。
祁同伟的身体瞬间僵硬。
他能感觉到怀里温软的身体，能闻到她发梢传来的洗发水清香。
他整个人都绷紧了。
“你……”
“别说话。”
钟小艾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声音闷闷的。
“让我抱一会儿。”
她的手臂，轻轻环住了他的腰。
祁同伟的身体，一点点地放松下来。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两个同样骄傲的人，在这一刻，用最直接的方式，给了彼此最温暖的慰藉。
谁都没有说话。
紧张了一晚上的神经，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不知道过了多久。
“喂。”
怀里的钟小艾忽然开口。
“嗯？”
“你肚子饿不饿？”
祁同伟愣了一下，随即哭笑不得。
这丫头的脑回路，是不是有点过于清奇了？
气氛都到这儿了，你问我饿不饿？
“有点。”
他还是老实回答。
从下午到现在，光顾着斗智斗勇了，晚饭都没正经吃。
“我爸妈睡觉的冰箱里，有吃的。”
钟小艾在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都是我们家农场特供的，纯天然有机食材。”
她的语气里带着几分小小的得意和狡黠。
“一般人可吃不着。”
祁同伟听着她这凡尔赛的口气，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是吗？”
“那感情好。”
“我这算是……提前享受女婿待遇了？”
他的声音带着调侃。
钟小艾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从他怀里抬起头，瞪了他一眼。
“想得美！”
“吃你一顿，就算女婿了？”
“我爸妈的特供，可金贵着呢！”
祁同伟看着她这副娇嗔的模样，心情大好。
他故意板起脸。
“怎么？你还想收我钱啊？”
“我告诉你钟小艾，进了我祁同伟的怀里，那就是我的人了。”
“吃你家点东西怎么了？”
“别说特供，就是国宴，那也得给我备着！”
他这番理直气壮的土匪发言，把钟小艾都给气笑了。
她伸出拳头，在他胸口上轻轻捶了一下。
“你怎么这么无赖啊！”
“彼此彼此。”
祁同伟微笑着，收紧了手臂。
窗外，夜色正浓。
楼下，是两个坐立不安的长辈。
而楼上的这个小房间里，却自成一个世界。
一个充满了紧张、刺激，却又无比温馨暧昧的世界。
祁同伟知道，今晚，他赌对了。
他不仅没有被钟正国吓退，反而和钟小艾的关系，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眼神变得格外温柔。
来日方长。
他和钟家的博弈，才刚刚开始。
深夜的钟家，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笼罩着沙发上的人影。
钟正国没有睡。
他面前的茶几上，摊开着一摞厚厚的卷宗。
封皮上，“赵立春专案组”几个字触目惊心。
他的手指，却并没有停留在赵立春的名字上，而是在一个又一个的事件节点上，反复摩挲。
大风厂事件。
山水集团。
京州银行。
缅国反恐。
每一个事件的核心，都绕不开一个名字。
祁同伟。
钟正国的眼神深邃得可怕。
他是在复盘。
复盘这个年轻人，是如何在短短的时间里，从一个看似莽撞的公安厅长。
一步步走到了今天这个连他都必须正视的位置。
一开始，所有人都以为他是在胡闹。
是高育良推出来的一把刀，是赵家维系汉东利益的看门狗。
可看着看着，钟正国的心里却泛起了一股寒意。
不对。
完全不对！
从大风厂股权案开始，祁同伟的每一步。
都走在了刀尖上，却又都精准地踩中了那个唯一的生门。
他借力打力，把各方势力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用最强硬的姿态，办了最棘手的案子，把烫手的山芋，硬生生变成了自己向上爬的垫脚石。
尤其是缅国的案子。
所有人都以为，那是沙瑞金设下的一个局，是要彻底解决赵家势力的收官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