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听了裴虔通的话，眼中立时闪过一道精光。
他摩挲着下颌，缓缓点头：“裴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不管账簿到底有没有落入皇帝的手里，我们都要坐实‘账簿已经落入皇帝手中，皇帝打算按照账簿治罪’的消息。”
这样一来，李阀、独孤阀就会感到威胁。
为了自保，他们很可能提前起事。
一旦关中、河东大乱，天下局势将彻底失控。
到那时，就算杨广死了，也不会有人在意了。
大家都在忙着争地盘，谁会去为一个死人讨公道？
裴虔通笑道：“不错，正是如此。”
宇文化及看向自己的心腹张士和：“张士和，这件事交给你来做。”
“三日之内，我要听到账簿落入皇帝手中、皇帝准备秋后算账的消息传遍关中、河东！”
张士和躬身应下：“大人放心，属下一定办妥。”
“好，”宇文化及站起身来，目光扫过众人，“今日就议到这里。”
“诸位回去后，继续按计划准备。一旦时机成熟，我们就……”
他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弑君！
众人起身，拱手告退。
很快，大厅中只剩下宇文化及一人。
他走到窗前，推开窗户，望向夜色中的江都宫。
宫城巍峨，灯火辉煌。
可在宇文化及眼中，这座宫殿已是风雨飘摇，随时可能倾覆。
“杨广啊杨广，”宇文化及喃喃自语，“你做梦也想不到，你信任的重阳真人，会是压垮你的最后一根稻草吧？”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
次日一早，岳再兴再次来到成象殿。
这一次，杨广身边没有舞女歌姬，殿中异常安静。
他端坐龙椅之上，苍白的面容上透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之色，显然身体更加虚弱了。
岳再兴目光深邃的好像能够看穿一切，他看着杨广的情况，心底轻叹。
杨广终归没有忍耐住长生诀的诱惑，他修炼了长生诀，也毫不意外的被长生诀反噬。
本就虚弱的身体受此内伤，只怕更是油尽灯枯。
在杨广身边，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
少年身穿明黄色亲王服饰，眉目清秀，气质温润，但眼神中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忧虑。
正是燕王杨倓，杨广的孙子，太子杨昭之子。
杨广牵着杨倓的手，眼神中透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关心。
那种眼神，不像是一个帝王看孙子，更像是一个普通老人，在看自己最疼爱的孩子。
“真人来了。”杨广勉强笑了笑，声音有些沙哑。
岳再兴打了个稽首：“贫道见过陛下，见过燕王殿下。”
杨广点点头，牵着杨倓的手，缓缓走下台阶。
他的脚步虚浮，每一步都显得吃力。
杨倓小心地扶着他，眼中满是担忧。
来到岳再兴面前，杨广停下脚步，郑重地将杨倓的手交到岳再兴手中。
“倓儿，”杨广看着杨倓，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从今天开始，他就是你的老师了。”
“你凡事都要听他的话，明白吗？”
杨倓眼眶顿时红了。
生在帝王家，他其实懂得很多。
杨广此举的目的，他更明白，这是在托孤，将他交给眼前这个道人，护佑他生命安全。
“皇爷爷……”杨倓声音哽咽，想要拒绝。
但迎着杨广严厉的目光，杨倓的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这是皇爷爷在为他安排后路，是在保护他。
杨广又看向岳再兴，眼神复杂：“真人，倓儿就拜托你了。”
岳再兴郑重道：“陛下放心，只要贫道活着，就担保燕王殿下平安无事。”
杨广闻言，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他相信岳再兴的承诺。
杨广点点头，随即又想起什么，笑道：“对了，朕今日早朝之前，已经把你给朕的账簿烧了。”
岳再兴诧异地看向杨广。
他的确没想到，杨广会在最后这样做。
杨广看着岳再兴惊讶的表情，笑容中带着几分得意，几分凄凉：“烧了账簿，天下皆知。”
“朕还是皇帝，朕饶恕他们的罪过。”
“如果他们仍然谋反，那他们就是不忠不义的反贼，天下人人都会讨伐他们！”
岳再兴闻言，心中一震。
他明白了。
杨广不愧为杨广，这一招，厉害！
这个天下，仍然是讲究忠孝的天下。
如果杨广手握账簿，准备治罪，那么有人反叛，固然会被抨击，可大部分人心底是会理解的。
毕竟都要被杀了，不反抗的才是傻子。
但杨广当着众臣的面烧掉账簿，公开表示既往不咎。
这个时候如果还有人反叛，那就是违背这个时代的价值观，是真正的不忠不义。
杨广这是在以道德为枷锁，给了宇文阀、李阀、独孤阀等门阀一个巨大的压力。
使得他们在反叛之前，要犹豫几分，要权衡利弊。
是背负不忠不义的骂名起事，还是暂时隐忍，等待时机？
这一招，比直接治罪要高明得多！
岳再兴深吸一口气，由衷赞道：“陛下圣明，贫道佩服。”
比起原本他的想法，让杨广治罪李阀，杨广这一招的确比他高明。
杨广大笑起来，似乎能够得到岳再兴的敬佩，是件很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笑得咳嗽起来，杨倓连忙为他抚背。
半晌，杨广止住咳嗽，冲岳再兴摆摆手，示意他可以带着杨倓走了。
岳再兴牵着杨倓的手，躬身告退。
走出成象殿，阳光洒在宫道上。
杨倓回头看了一眼巍峨的宫殿，眼中满是不舍与担忧。
“殿下，走吧。”岳再兴轻声道。
杨倓点点头，跟着岳再兴向宫外走去。
走到江都宫的宫门口时，他们遇到了一个人。
宇文化及。
宇文化及站在宫门前，脸色阴沉如水，眼中满是压抑的怒火。
就在今早早朝上，杨广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烧掉了账簿，公开表示既往不咎！
宇文化及当时就在朝堂上，眼睁睁看着账簿成为灰烬。
他与裴虔通昨夜才商议好，要散布“账簿已落入皇帝手中，皇帝准备秋后算账”的消息，逼反李阀与独孤阀。
结果今早杨广就来了这一手，一了百了！
他的计划，才刚刚开始，就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