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招险棋！
是将技术争议上升到了政策和资源层面。
他在赌，赌调查组内部并非铁板一块，赌更高层面有人真正关心技术突破和工业困境，赌沈工那句“勿虑”背后有足够的分量！
一旦赌输，他“捏造资料”的罪名上，可能还会加上“妄议大政”、“思想危险”的可怕指控。
但他已无路可退。
当天边泛起鱼肚白时，林向阳终于放下了笔。
桌上是两份墨迹未干的手稿：一份是关于“θ-k”材料的技术推理，另一份是准备应对问询的申诉说明。
他仔细地将技术推理手稿折叠好，与沈工的那张纸条一起，贴身藏在内衣口袋里。
那份申诉说明，则单独放在一边。
他走出地窖，用冰冷的井水狠狠洗了把脸，刺骨的寒意让他精神一振。
他看着镜中自己那双因为熬夜和高度紧张而布满血丝、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深吸了一口气。
“大哥……”
晓梅早已起床，熬好了稀薄的粥，看着他，满眼担忧。
“没事，”林向阳接过碗，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今天不管发生什么，记住大哥的话，我们没做错任何事。在家照顾好弟弟妹妹。”
说完，他大口喝完粥，拿起那份申诉说明，毅然走出了家门，走向那个未知的、可能决定他命运走向的“考场”。
……
学校那间用作临时问询室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依旧是那两名区革委会的调查员，王主任陪坐一旁，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冷意和一丝即将得逞的快意。
桌子上，摊开着林向阳之前提交的、被指出刊号问题的申报材料。
“林向阳，”主审调查员开门见山，语气比上次更加冷硬，他将一份文件副本推到林向阳面前，“经过我们核实，你申报材料中提到的，作为主要技术灵感来源的《科学画报》xx年xx期，根本不存在！对此，你作何解释？这是严重的欺骗行为！”
王主任在一旁阴恻恻地补充：“林向阳，事实面前，还有什么可狡辩的？老老实实承认错误，或许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所有的压力都聚焦在林向阳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慌乱、辩解或是屈服并未出现。
林向阳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主审调查员锐利的视线，声音清晰而稳定：
“领导，王主任，关于刊号记忆错误的问题，我承认，是我在整理零散资料时，因为资料破损、个人急于求成，导致了严重的疏忽和错误。我愿意为此承担全部责任，接受任何批评和处理。”
他如此干脆地承认了这个“错误”，反而让王主任和调查员都愣了一下。
但紧接着，林向阳话锋陡然一转，语气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沉凝：
“但是，领导，在准备这次问询，反思我整个学习和摸索的过程中，我发现了另一个或许更值得关注的问题。这个问题，可能远远比我个人在填写表格时犯下的错误，更重要。”
“哦？”
主审调查员眉头微皱，身体微微前倾，“什么问题？”
林向阳从随身带着的书包里，拿出了那份他连夜起草的申诉说明，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我的一些不成熟的思考和发现，以及我在自学和实践过程中，产生的一些困惑。或许……或许能从一个侧面，解释为什么我会对技术知识如此痴迷，甚至有时会显得……有些‘超常’。”
调查员疑惑地接过那份手稿，开始翻阅。
王主任也忍不住探过头去看。
起初，调查员的表情还带着审视和不耐烦，但随着阅读的深入，他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神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林向阳在材料中，并没有直接提及“盾”或任何敏感信息，而是以一种少年发现未知的视角，描述了从零星资料中注意到“θ-k”符号的反复出现。
结合俄文手册中“合金”、“短缺”等词汇，以及自己对机械和材料学的兴趣，进行的“异想天开”式的推演，最终提出了关于“关键特殊材料制约工业设备效能”的大胆猜想和困惑。
文字间，充满了少年人的耿直、对技术的好奇，以及一种懵懂地触碰到了某个巨大难题边缘时的兴奋与不安。
他将自己所有的“异常”，都归结于这种痴迷于破解技术谜题的思维模式。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王主任看着调查员越来越凝重的脸色，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他想插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终于，主审调查员放下了那份手稿，他抬起头，再次看向林向阳，目光变得极其复杂，审视中夹杂着一丝难以置信，以及……一种更深沉的探究。
“这些东西……”调查员指了指手稿上关于材料成分和制备困境的推理部分，“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的，领导。”
林向阳坦然回答，“主要是看书，东拼西凑，自己瞎琢磨。可能很多地方都想错了，但……我就是控制不住会去这么想。”
他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种属于技术宅的执拗。
调查员沉默了。
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林向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一名学校的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恭敬地对调查员说：“领导，红星机械厂的沈怀儒工程师来了，说是……应区里邀请，来协助了解一下关于青少年科技培养方面的情况，听说您在这里，想顺便跟您沟通几句。”
沈工来了！
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刻！
林向阳的心脏猛地一跳，他强行压制住看向门口的冲动，依旧垂眸站在原地，但后背的肌肉已然紧绷。
调查员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恢复了平静，他看了一眼林向阳，又看了一眼桌上那份手稿，对工作人员点了点头：“请沈工进来。”
王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