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嵌在墙壁里的智能打卡机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方形的浅痕，边缘还粘着没清理干净的电线头。
曾经摆满绿植的大厅空无一物，前台的玻璃桌、背后的企业文化墙、甚至墙角的饮水机都消失不见，只剩下灰白的地砖和裸露的电源接口。
阳光从大厅的落地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斑，空气中漂浮着细小的灰尘，往日里此起彼伏的电话声、打印机声消失殆尽，只剩下远处电梯井传来的空洞回响。
拉杰的心跳开始加速，他颤抖着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点开了千枢oA。
往常登录后会弹出的工作日程提醒没有出现，屏幕中央只显示着一个简洁的白色页面，
顶端是千枢集团的logo，下面是一段加粗的黑体字——
“致千枢集团白象国全体员工：”
“因白象国营商环境发生重大变化，集团经审慎评估后决定，自即日起永久撤离白象国市场，终止所有投资项目。”
“旗下子公司固定资产已通过合法渠道低价转让，所有白象国籍员工劳动合同于今日正式解除。”
“根据白象国《劳工法》第17条规定，经济补偿金将与本月工资一并于下月15日发放至员工登记银行卡账户。”
“本账户已终止所有权限，集团文件访问通道关闭。感谢您的奋斗。”
手机从拉杰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地板上，屏幕裂开一道细纹。
他呆呆地站在空荡的办公室里，窗外依旧喧嚣，板球场上传来孩子们的欢呼，远处的寺庙响起了祈祷的钟声。
但拉杰什么也听不见了，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些他鄙夷过的大明高管，那些他抱怨过的规章制度，那些他以为“占了白象国便宜”的外资，在一夜之间就带着所有东西消失了，
只留下他和这栋空荡荡的房子，以及一个再也登不进去的oA账户。
“拉杰！快看新闻！”财务部的沙玛举着手机跑过来，额头上的汗珠滚落，“约翰国的艾武柯汽车零部件厂、扶桑国的山下电子代工厂，刚刚宣布撤资！”
拉杰凑过去，只见加黑字体新闻标题刺眼地摆着：
《千枢撤离引发连锁反应，多国企业启动白象国撤资程序》。
正文里写着，艾武柯的总经理直言：“千枢的遭遇让我们看到政策风险的不可控，我们不能拿企业命运赌”。
而他们的生产线因为太重无法快速拆卸，只能以原价半价价格转让给本地商人。
上个月的场景突然撞进脑海。
他躲在茶水间的隔间里，对着手机屏幕飞快敲击，在公司内部论坛发了篇《论大明资本对本土员工的隐性压榨》。
帖子里，他把高管午餐里的大明餐和自己餐盘里的咖喱饭拍在一起，配文“殖民者的盛宴从未散场”，
还特意@了所有部门主管。
那时同事们在下面跟帖叫好，有人说“就该让政府查查他们的利润！”，
他看得心潮澎湃，立刻匿名把偷偷复印的财务报表摘要发到商务部举报邮箱，觉得自己像个反抗强权的英雄。
在他踉跄着走出空荡办公楼时，“英雄”的幻觉彻底破碎。
科技园门口的公告栏上，贴着艾柯汽车零部件厂和扶桑电子厂的撤资通知，几个穿工装的工人正围着公告栏骂骂咧咧。
拉杰认出其中一个是桑杰，去年在食堂里，桑杰因为大明工程师用英语指挥他，直接掀了对方的餐盘，当时拉杰还拍着他的肩膀叫好：“就该让他们知道我们不好惹！”
可现在，桑杰正蹲在路边哭，他弟弟在下游合营厂的工作没了，家里三个孩子还等着吃饭。
骑上摩托车往银行赶时，拉杰的手心全是汗。
他要去求银行宽限房贷，可车刚停在银行门口，就看见信贷部的辛格先生正站在外面透气，看见他就皱起眉：
“拉杰，你那笔房贷已经逾期三天了。”
“千枢撤资的消息一出来，你们这类外资员工的贷款全被标记成高风险，今天必须还清逾期部分，不然就走拍卖流程。”
“辛格先生，求您通融一下！”拉杰拽住对方的袖子，声音发颤，“千枢说会发经济补偿金，下个月就到账！”
辛格甩开他的手，眼神里全是漠然：“我不管，反正总行发来通知了，我只按规矩办事。”
说完，他打量了拉杰两眼，眼神从漠然变得奇异，“你们真是奇怪，千枢在的时候，骂人家罪大恶极，千枢真走了，又一副没了对方活不了的模样。”
嗤笑一声，辛格转身回银行里面喝咖啡，悠闲唱着小调，
“阿力苦力欧亚拉崩……嘟噜噜，噜噜噜噜……”
拉杰好像被一盆冷水泼醒，
他想起前年年会，主持人念出他的名字时，他站在台上，看着台下前排的大明高管，故意提高声音说：“希望公司多给本土员工机会，少让外来者指手画脚！”
机会？本就不是自己努力来的不是吗？他们只是足够幸运。
浑浑噩噩地骑回家，巷口卖冷饮的阿米尔朝他挥手，递过来一杯凉茶。
“听说千枢撤了？”
阿米尔叹气，“我侄子在千枢合营模具厂当学徒，今天收到了解雇通知，那家厂全靠千枢的订单活着，千枢撤了，订单自然没了。”
“如今这种情况正好属于约定中的不可抗力，一毛钱赔偿都得不到。”
“你们当初怎么就非要跟千枢对着干呢？”
拉杰捧着茶杯的手开始发抖。
模具厂厂长马亨德拉，那个总抱怨千枢“管得太宽”的胖男人，上个月还跟他吐槽大明技术团队故意刁难，说要联合本地企业家“把外资挤出去”。
可刚刚路过模具厂时，他看见马亨德拉抱着一箱私吞的配件想跑，被债权人和工人堵在门口揍得鼻青脸肿。
拉杰推开门，看见妻子正对着手机抹眼泪，屏幕上是拉杰的弟弟的消息——
他在家本地工厂上班，老板今天突然宣布工资降三成，不同意就辞退。
“老板说，千枢走了，有的是人想干这份活！”
妻子哽咽着，“你弟弟上有老下有小，怎么敢辞工啊！而且还没有补偿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