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源城的春雨,总是来得细密而缠绵,悄无声息地浸润着街道两旁新发的嫩芽,也将档案室那扇常年敞开的琉璃窗蒙上一层朦胧的水汽。
室内却是一片与窗外湿漉漉的宁静截然不同的、井然而高效的繁忙景象。
当然,这“繁忙”体现在墨渊身上,不过是面前堆放的古老卷宗和手抄本从三摞变成了五摞,他查阅的速度依旧不紧不慢,偶尔提笔在一旁的特制纸张上记录几句,字迹清隽飘逸。而云闲那边,更是看不出丝毫忙乱,她只是静静地坐在光脑前,银色的眼眸偶尔快速扫过屏幕上如瀑布般流淌的数据流,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敲击的频率稳定得如同钟摆。
但若有感知敏锐者在此,便能发觉,这间档案室的空间结构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一种更加致密、更加“静谧”的规则力场笼罩着整个房间,尤其是云闲身周和那个存放着“样本”的特定角落。这力场隔绝了一切外界的窥探,也确保了内部任何可能的信息泄露或能量扰动都被限制在最小范围。
他们正在从两个方向推进。
墨渊负责“故纸堆”——从绿源城档案室本身的海量储存,到他通过某些隐秘渠道调取的、来自大陆各大古老势力(如残存的武魂殿秘库、两大帝国皇室档案馆、上三宗遗存资料、乃至一些历史悠久的魂师家族私藏)的复刻本或摘录。内容包罗万象:地方志怪、探险日志、古代星象记录、失传文明遗迹考察报告、历代重大灾难(尤其是无法用常规魂师战斗解释的灾难)记载、以及那些被正史视为荒诞不经的神话与宗教预言。
他的任务,是在这些浩如烟海、真假掺杂的文字中,筛选出任何可能与“规则紊乱”、“能量空洞”、“异常消失”或“古老封印”相关的蛛丝马迹,并按时间、地点、现象特征进行初步归类整理。
这工作极其考验耐心、学识和直觉。有些记载语焉不详,只有“某地夜现黑光,草木尽枯,鸟兽绝迹,旬月方复”寥寥数语;有些则荒诞离奇,如“星坠于北,地裂现渊,有黑袍人诵咒,现巨眼虚影,望之者疯”;还有些明显是后人附会或讹传,需要仔细辨别。
墨渊却似乎乐在其中,甚至偶尔会对着某段特别离谱的记录轻笑出声,点评一句“想象力不错,但逻辑硬伤”,然后依旧将其纳入某个分类下,注明“存疑,待考”。
而云闲,则负责“新风向”。
她通过数据之眼直接接入大陆联邦内部魂导网络的信息洪流——当然,是以多重伪装和无法追溯的隐秘方式。她重点关注几个领域:
一是联邦魂导研究院及各大学府公开发表的前沿论文与技术报告,尤其是涉及高能魂力转换、空间折叠理论、位面能量探测、新型魂导材料(特别是那些表现出异常能量亲和或信息存储特性的材料)的研究进展。
二是各大魂导师协会、顶尖魂导器制造商(如传承自楼高的神匠一脉)透露出的非核心但具有风向标意义的技术动态和未来规划。
三是通过监控特定关键词(如“能量损耗异常”、“空间稳定性下降”、“未知干扰”、“信息丢失”等)在内部交流论坛和保密等级较低的实验日志中的出现频率和上下文,来捕捉可能被忽视的“异常征兆”。
四是收集大陆各地天文台、地质监测站、大型魂导能量枢纽传回的公开监测数据,进行长时段、大范围的交叉比对分析,寻找是否存在区域性能量背景的微弱畸变或空间参数的持续性漂移。
这项工作对信息处理能力的要求达到了恐怖的程度。若非云闲拥有数据之眼和堪比超算的魂核处理能力,根本无从下手。即便如此,她也需要时刻保持高度专注,从海量正常数据中,甄别出那些极其微弱、可能只是统计噪声、但也可能预示着什么的不谐信号。
时间在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虚拟键盘轻微的敲击声中,悄然流逝。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夕阳的余晖穿透云层,给室内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边。
墨渊揉了揉有些发酸的后颈,将手中的一卷兽皮古籍小心合拢,放到“待深入核查”的那一堆上。他面前的笔记已经写了厚厚一沓,字迹密密麻麻。
“有点意思,”他端起已经重新续上的热茶,吹了吹气,“根据目前梳理出来的‘疑似事件’地点分布图来看,它们并非完全随机。虽然时间跨度极大,从上古神话时代到近百年前都有,但地理位置,似乎隐隐呈现出几条……‘脉络’。”
“脉络?”云闲的目光暂时从光屏上移开,看向他。
“嗯。”墨渊用手指蘸了点茶水,在光滑的桌面上粗略画了几条线,“你看,极北之地深处,西北荒原那个点,是一个。往南,星斗大森林核心区偏西,历史上也有数起记载模糊的‘兽群集体迷失’、‘区域魂力莫名沉寂’事件,时间不定,但描述有相似性。再往西南,原星罗帝国与大海交接的某片被称为‘噬魂礁’的险恶海域,古代航海志里提到过‘船只无声消失,罗盘失效,仿佛被无形巨口吞噬’。继续延伸,穿过部分内陆,可以连接到……原杀戮之都旧址附近,虽然那里后来被清理了,但早年的传说里,那片地域的形成本身就透着诡异。”
他画的线条蜿蜒曲折,大致形成一个不规则的、覆盖大陆多处险地绝域的环形带,只是中间有不少断裂和空白。
“还有这里,”他又点了几个分散的点,“无尽瀚海深处几个岛屿的古老祭坛传说,极西荒漠底下可能存在的失落城邦遗迹(传闻靠近者会‘失去时间感’),甚至……靠近我们绿源城不算太远的、原天斗帝国境内的一片古老皇家猎场,近代也有过小范围‘动植物一夜之间枯萎失活,但土壤无异常’的记载,不过被当作病虫害处理了。”
云闲走到桌边,看着那由水渍构成的简易地图,银眸中数据流快速闪烁,与自己从魂导网络和监测数据中分析出的、那些极其微弱的“背景噪声异常区域”进行叠加比对。
重合度……不低。
那些“脉络”经过或靠近的区域,正是她监测到的、空间参数存在极其微弱但持续性负向漂移(意味着空间结构可能比理论值更“脆弱”一点点),或者环境魂力背景频谱中存在难以解释的、特定频率“凹陷”的地方。
“这些‘脉络’,会不会是……这个位面规则网络的‘旧伤’或‘薄弱带’?”云闲若有所思,“上古神战、强大存在陨落、超越界限的力量碰撞……都可能留下难以彻底愈合的规则伤痕。这些伤痕在漫长岁月中大部分时间处于‘休眠’状态,但会天然地吸引空间紊乱、能量逸散,也更容易被外部力量……比如‘深渊’,感知并尝试渗透。”
“而‘深渊’的‘删除’能量,以及可能伴随的‘注视’,”墨渊接口,“就像专门寻找伤口下手的病菌。那些古老的‘看守’或‘封印’,”他想到了极北的黑色冰棺,“或许就是前代文明或强大存在,为了封堵这些‘伤口’、防止‘病菌’侵入而设立的。”
逻辑链条正在逐渐清晰。
“那么,‘归墟’组织收集武魂本源……”云闲沉吟,“武魂是斗罗位面生灵与规则结合的特殊产物,蕴含着独特的生命信息与规则碎片。大量收集并提纯武魂本源,是否可以被视为一种……人为制造‘高序、高信息’的‘诱饵’或者……‘钥匙’?用来主动刺激、扩大某些‘伤口’,或者……尝试与‘伤口’另一边的存在进行某种沟通、交易?”
这个推测让墨渊皱了皱眉:“如果真是这样,那‘归墟’背后的操纵者,要么是疯了,要么所图极大。与那种东西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也可能是……他们自信能够控制,或者,他们根本不清楚另一边到底是什么,只是盲目追求某种力量。”云闲道,“从历史碎片看,‘归墟’的活动时断时续,组织架构隐秘,或许内部传承也出现过断层或扭曲。”
讨论暂时告一段落,两人都意识到,他们可能正在触及一个横跨万古、涉及位面根本秘密的巨大谜团。
“魂导科技这边呢?有什么发现?”墨渊问。
云闲调出几份高亮标记的文件投影。
“有几个值得注意的动向。”她指着其中一份,“联邦研究院三号高能实验室,三个月前的一次极限魂力压缩测试中,记录到短暂的、超出理论模型预测的‘空间韧性下降’现象,测试区域内的标准空间参数出现了万分之一级别的瞬时波动,但测试结束后迅速恢复正常。报告将其归因为‘未知的仪器误差或局部能量潮汐干扰’,未做深入追踪。”
“这里,”她又指向另一份,“星罗城魂导交通枢纽的日常维护日志显示,过去一年,其核心空间稳定锚的魂力消耗有平均0.5%的微弱上升趋势,检修未发现故障。同样被当作正常损耗波动。”
“还有,几所顶尖学府最近不约而同地加大了对‘信息存储与保护用魂导材料’、‘规则层面干扰屏蔽技术’的基础研究投入,虽然给出的理由是为了应对未来可能的信息战和更高端的魂导防御,但申请经费的迫切性和某些研究方向……略显超前。”
墨渊摸着下巴:“听起来,像是某些敏锐的研究者,已经在实际应用或理论前沿,隐约触碰到了‘规则脆弱性’或者‘信息安全性’的问题,只是尚未将其与某种具体的、外来的威胁联系起来,更别提‘深渊’这个概念了。”
“这是好事,也是风险。”云闲关闭投影,“好事在于,文明自身正在发展出应对潜在威胁的技术萌芽。风险在于,在不了解真相的情况下,某些过于激进的高能实验或空间技术应用,可能会在无意中,成为刺激‘伤口’、引来‘注视’的催化剂。”
她回到座位,端起微凉的茶杯:“我们需要加快进度。一方面,继续深挖历史线索,尝试定位更多可能存在的‘伤口’和‘看守’,评估其当前状态。另一方面,必须对魂导科技的前沿发展,尤其是高能空间实验,进行更隐蔽而有效的‘风险提示’或‘间接引导’,避免最坏的情况发生。”
“同时,”她看向那个被层层力场隔绝的角落,“对‘样本’的研究不能停。我们需要找到一种方法,能够有效探测、预警,乃至在一定程度上防御或干扰‘删除’效应。这是应对深渊威胁的基石。”
墨渊点了点头,脸上惯有的慵懒被一种认真的神色取代:“明白了。故纸堆这边,我会加快速度,尝试勾勒出更完整的‘伤痕脉络图’。至于对研究院那边的‘风险提示’……”他笑了笑,“或许可以匿名投递几篇‘具有前瞻性的假说论文’?或者,让某些德高望重又足够敏感的老家伙,‘偶然’发现一些‘有趣’的历史案例?”
云闲没有反对:“注意方式,避免直接暴露我们的存在和认知水平。现阶段,引起小范围的警惕和思考即可,不宜引发大规模恐慌或过度关注。”
“放心,论起如何‘润物细无声’地给人添堵……啊不,是提供灵感,我好歹也算经验丰富。”墨渊重新靠回椅背,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只是眼底深处,锐光隐现。
窗外的天色彻底暗了下来,档案室内的魂导灯自动亮起,散发出柔和稳定的白光。
故纸堆的尘埃与新风向的数据流,在这片静谧的力场中交汇。一条对抗无形威胁、守护有序世界的漫长战线,就这样在绿源城最不起眼的档案室里,悄无声息地铺开。
而大陆联邦魂导研究院的某位资深院士,在同一时刻,正对着办公桌上突然出现的、一份字迹古朴优美的匿名信函和几页摘录着古老传说的复印纸,陷入了沉思。信函末尾,有一行小字:“空间有隙,非唯力可破;信息如弦,易断于无声。望慎之,研之。”
老院士推了推眼镜,望向窗外灯火璀璨的研究院,眉头慢慢皱紧。
雨后的夜晚,似乎格外清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