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这片被诡异法阵所笼罩的禁地山谷中,仿佛失去了意义。
阴冷的风日复一日地掠过山壁,卷起细碎的石子,吹动着祭台周边旋转的灵魂烟雾,发出如同鬼魅呜咽般的轻响;法阵上那黑色血管般的纹路始终缓缓蠕动,吸收着天地间的阴邪之气,连天光都被这片死寂与压抑隔绝在外。
七天,转眼即过。
妖魔联盟的众强者,几乎将他们所知的、所有能够用来破阵的方法都尝试了一遍 —— 从最狂暴的纯粹力量轰击,到最精妙的蕴含法则之力的道法渗透……
他们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办法,甚至有人提议用生灵献祭,试图扰乱法阵的能量平衡,却被夜姬厉声制止 —— 她绝不允许用无辜生命做无谓的牺牲。
然而,结果却依旧是令人绝望的徒劳无功。
那座 “天命祭台” 法阵,就如同一块亘古便存在于此、不属于此方世界的顽石,黑色灵魂烟雾依旧盘旋,对他们所有的努力都报以最彻底的蔑视。无论何种攻击,落在它身上都如同石沉大海,连一丝涟漪都无法激起。
而在青阳宗那片早已化作废墟的演武广场之上,七星与十三将以及他们麾下的妖族部下,则轮流维持着那座巨大的 “七星锁魂阵”。光幕依旧璀璨,却隐隐透着一丝能量消耗后的黯淡;阵法之内,数百个不死傀儡依旧不知疲倦地、日复一日地冲撞着星光熠熠的壁障,沉闷的撞击声 “咚、咚、咚” 地回荡,如同敲在所有人的心头上,令人心烦意乱。
整个青阳宗,都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焦躁的僵局之中。
而在这片僵局的中心,夜姬则将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个依旧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她选了山谷边缘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铺上柔软的兽皮,让李惊玄静静躺着。
七天的时间里,李惊玄的身体在无垢之体的自行修复下已然慢慢恢复 —— 破碎的内脏早已重塑,断裂的筋骨也已续接,苍白如纸的脸色渐渐有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平稳悠长,可他依旧没有醒过来。
夜姬每天都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用浸湿的兽皮轻轻擦拭他的脸颊、手臂,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
偶尔,她会低头凝视着他的睡颜,湛蓝色的眼眸中褪去所有的冰冷与威严,只剩下化不开的温柔与担忧,指尖轻轻划过他的眉骨、鼻梁,低声呢喃:“呆子,快醒醒…… 我还在等你呢。”
她就像一尊最虔诚的守护神,守护着她失而复得的整个世界。
而在不远处的一个天然青石上,灵月则只能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她靠在石壁上,目光紧紧锁在大石旁的两道身影上,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
她不敢靠近。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此刻的夜姬就像一头护崽的母兽,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戒备与占有欲 —— 那是一种 “谁敢靠近,便玉石俱焚” 的决绝。任何试图触碰李惊玄的生物,恐怕都会招致她最猛烈的攻击。
灵月不想在这个时候与她发生无谓的争吵,更不想因为自己的出现而打扰到李惊玄的恢复。可每当看到夜姬温柔地抚摸李惊玄的脸颊,看到两人依偎在一起的画面,她的心就像被针扎般刺痛。
所以,她只能选择在远处,默默地为那个占据了她心房的男人祈福,盼着他早日醒来,也盼着自己能有机会靠近他。
第八天的清晨,天色依旧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仿佛随时会降下暴雨。山谷之中,那股令人焦躁的情绪也终于攀升到了顶点。
以血月天残、离魂、幽月无情为首的六位妖族皇室成员,联合情魔以及麾下的一众魔君,再次聚集到了那座诡异的法阵之前。
离魂的脸色涨得通红,显然已经忍到了极限。
“我就不信这个邪!” 离魂暴躁的脾气终于被彻底点燃,他一脚踹在地面的碎石上,碎石瞬间化为齑粉,“今日,就算是耗尽我们所有人的灵力,也定要将这个鬼东西给我轰成渣!”
众人早已被这破不了的法阵磨尽了耐心,纷纷点头附和。
他们再次联手,将各自的力量催动到了极致 —— 离魂的土黄色妖力凝聚成巨大的拳头,血月天残的血色能量化作锋利的爪影,幽月无情的幽光交织成网,情魔的粉色魔光凝聚成掌,风魔、赤魔、梦魔等人的力量也尽数爆发!
数十道颜色各异、却同样蕴含着毁天灭地之威的能量洪流,再次汇聚成一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更为粗壮、更为狂暴的毁灭光柱,带着撕裂一切的决心,如同一条愤怒的巨龙,狠狠地轰向了那座纹丝不动的祭台!
“轰 ——!!!”
巨响震得山谷嗡嗡作响,烟尘弥漫,山壁上的碎石哗哗滚落。然而,结果依旧是令人吐血的毫无改变。
那道包裹着中央骸骨祭台的薄薄光幕,在接触到毁灭光柱的瞬间骤然亮起诡异的红光,如同一张贪婪的巨嘴,将那足以毁灭一个小世界的恐怖能量尽数吸收、化解,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能量耗尽后,光幕又恢复了之前的黯淡,黑色纹路继续缓缓蠕动,仿佛刚才的攻击只是一阵微风。
“他娘的!” 离魂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一脚踹在法阵边缘的黑色纹路之上,却被纹路反弹的力量震得连连后退,脚踝发麻,“这该死的法阵究竟是什么鬼东西?!怎么弄,它就是不碎!”
血月天残亦是气得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接口道:“是啊!这东西怎会变态到如此地步?就算是九域最顶尖的防御法阵,也经不起我们如此反复轰击!”
“二位妖皇,莫要动怒,咱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一旁的情魔出声安慰道,她抬手拭去嘴角因强行催动魔力而溢出的一丝血迹,妩媚的脸上也同样写满了凝重与无力,“或许,这法阵的破绽不在表面,而在内部?”
“想办法?情魔老妹,你倒是说说,还能想什么办法?” 幽月无情阴森森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挫败感,他那双幽蓝色的眼眸死死盯着法阵,“这都八天了,该想的、不该想的,我们都想过了!就算是九域传说中那几座最顶级的护山大阵,合我们这么多人的力量,也足以将其轰成齑粉了!可这个鬼东西,却连动都懒得动一下!”
他的话如同投入油锅里的一滴冷水,瞬间引爆了众人的情绪。
“就是!这玩意儿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东西!再耗下去也是白费力气!”
“依我看,不如干脆放弃,先回妖域从长计议!等集齐更多强者,再来破阵!”
“放弃?那广场上那几百个不死不灭的怪物怎么办?难道就让七星他们永远困在那里不成?”
“那不然还能怎么办?总不能陪着这破法阵耗到死吧!”
众人七嘴八舌地激烈讨论起来,争吵声回荡在整个死寂的山谷之中,显得格外刺耳,打破了原本的压抑。
就在此时,从不远处那块夜姬栖身的大石旁,传来了一声充满不耐与怒火的呵斥,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刺穿了所有的争吵:“你们讨论归讨论,能不能小点声?!”
是夜姬!
众人闻言,争吵声戛然而止。
他们这才想起,帝女大人还在那边守着她那个昏迷不醒的夫君,这般吵闹,定然是打扰到了对方。
妖皇与魔君们脸上露出一丝悻悻之色,纷纷闭上了嘴,看向夜姬的方向,眼神中带着几分忌惮。
却见夜姬呵斥完他们之后,便立刻转过头,脸上那冰冷的怒意瞬间消融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化不开的、极致的温柔。她俯下身,指尖轻轻拂过李惊玄额前的碎发,目光柔情似水,仿佛刚才那个发怒的人不是她。
而就在这一刻,那个昏迷了整整八天八夜的男人,那双紧闭的眼眸,眼皮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一次,又一次,幅度渐渐变大。
然后,缓缓地,睁开了。
初时还有些迷茫,带着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惺忪,如同蒙尘的星辰;但很快,迷茫褪去,恢复了往日的清明与深邃,漆黑的瞳孔中倒映着山谷的景象,也倒映着眼前那张绝美而憔悴的脸庞,如同两颗沉寂了许久的星辰,再次亮了起来。
“……”
夜姬整个人都僵住了。她保持着俯身的姿势,指尖还停留在李惊玄的额前,湛蓝色的眼眸死死地盯着他睁开的双眼,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那积压了八天八夜的担忧、恐惧、期盼、委屈…… 所有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山洪暴发,尽数化作滚烫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地从她那双湛蓝色的眼眸中决堤而出,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李惊玄的手背上,带着温热的触感。
“呆子……”
她带着浓重的哭腔,声音沙哑而颤抖,伸出手,用指尖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着他的脸颊 —— 那温热的触感、细腻的皮肤纹理,都无比真实。她仿佛生怕眼前这一切只是自己因为太过思念而产生的幻觉,指尖微微颤抖,不敢用力。
“你…… 你这个混蛋呆子…… 你总算醒了……”
她语无伦次,口中娇嗔着,却充满了失而复得的狂喜,泪水越流越凶,模糊了视线:“你再敢这样害我担心,看我…… 看我怎么收拾你!”
李惊玄看着眼前这张因为自己而憔悴了不少的、梨花带雨的绝美脸庞 —— 她的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显然这些天并未睡好;嘴唇有些干裂,却依旧娇艳 —— 心中猛地一痛,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缓缓地坐起身,动作还有些僵硬,每动一下,经脉都传来轻微的酸胀感,却依旧坚定地伸出手,用那带着一丝冰凉的指腹,轻柔地替她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指尖划过她细腻的皮肤,感受到她的颤抖,心中的愧疚更浓。
然后,他伸出双臂,将这个为他担惊受怕了不知多久的女子紧紧地搂在了怀中。手臂用力,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胸膛,感受着她温热的身体与急促的呼吸,低声道:“让你担心了,夜儿。”
熟悉的、温暖的怀抱,带着他独有的气息,让夜姬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 “哇” 的一声,将脸埋在他的胸膛,如同一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边抽泣着,边张开小嘴,在他的颈部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 力道不大,更像是撒娇般的宣泄。
“我咬死你这个呆头鹅!让你害我心痛!让你害我流了那么多眼泪!” 她口中含糊不清地嗔怪着,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身体却紧紧地贴着他,仿佛要将自己融入他的骨血之中。
李惊玄没有说话,只是脸上带着一丝歉疚的微笑,伸出手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给她,无声地安抚着她那颗终于得以安放的心。
这温馨而感人的一幕,却如同一根最尖锐的刺,狠狠地扎进了不远处另一个女子的眼中。
灵月与刚刚闻讯赶来的叶倩并肩而立,站在不远处。
叶倩的眼眶红肿,显然这些天也哭了不少,此刻看到李惊玄醒来,脸上露出了由衷的喜悦,泪水再次忍不住滑落。
灵月的心中同样充满了无尽的喜悦 —— 那悬了八天的心终于落了下来,看到他平安无事,比什么都重要。然而,当她看到他最后将夜姬紧紧搂入怀中,看到那副旁若无人的亲昵姿态时,那份喜悦却又不自觉地被一种名为酸楚的情绪悄然取代,如同打翻了醋坛,酸意弥漫在心底。
尤其是灵月,她的心很痛。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突然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酸涩与嫉妒,拉着身旁还有些犹豫的叶倩,径直朝着那对正紧紧相拥的璧人走了过去。叶倩有些迟疑,想要挣脱,却被灵月握得更紧,只能跟着她上前。
“咳咳!”
一声轻咳,不大,却足以打破那份温馨而私密的氛围。
灵月站在两人面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眼神温柔地看着李惊玄,开口说道:“无玄,太好了,你终于醒了。这些天,我和叶倩不知有多担心你,日夜都在盼着你醒来。” 她刻意加重了 “我和叶倩” 四个字,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夜姬。
夜姬闻言,那正埋在李惊玄怀中的身体猛地一愕!
紧接着,她浑身的气息瞬间变冷,原本放松的身体也绷紧了,如同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猫儿,随时准备发起攻击。
她心中早已将灵月暗骂了千百遍:“这个该死的魔女!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挑在这个时候出现!故意来扰乱我们的二人世界!真是不要脸!” 若不是顾忌着李惊玄刚醒,她此刻定然已经发作,将灵月赶出去了。
李惊玄清晰地感受到了怀中佳人的变化 —— 身体猛地一颤,紧接着一股冰冷的、充满了敌意的气息骤然散发开来,周围的空气都仿佛降了几度!他不用看也知道,夜姬此刻定然是怒目圆睁,恨不得将灵月生吞活剥。
他知道,她又要发怒,连忙伸出手,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掌心带着安抚的暖意,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别气。”
夜姬的身体僵了一瞬,随即缓缓放松了些 —— 她虽仍对灵月充满敌意,却也明白李惊玄刚醒,不宜在此刻闹得难堪。她闷哼一声,却没有再发作,只是将脸往他怀里又埋了埋,像只闹脾气的小猫,用行动宣示着自己的占有权。
灵月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心中的酸涩更甚,却依旧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继续说道:“无玄,你昏迷的这些天,青阳宗发生了很多事…… 赵玄一逃进了禁地,还放出了不死傀儡,可那座‘天命祭台’法阵却始终破不开。”
李惊玄闻言,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轻轻推开怀中的夜姬,目光转向灵月,又落在一旁眼眶通红的叶倩身上。当他看到叶倩眼底的悲伤与憔悴时,心中猛地一沉,一股浓浓的自责涌上心头。
“叶师姐……” 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愧疚,“对不起。我没能保护好你师尊,让赵玄一杀了她…… 还有苏念真,我也没能护住她,让她被赵玄一擒走了。”
叶倩听到 “师尊” 二个字,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哽咽着说:“李师弟,这不是你的错!是赵玄一太狡猾。”
李惊玄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痛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垂下眼,指尖微微颤抖 —— 玄水仙子的大义,苏念真更是不惜背叛宗门帮他,如今一人惨死,一人被俘,他却连阻止的机会都没有。
夜姬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的怒意瞬间被心疼取代。
李惊玄沉默了片刻,强行压下心中的悲伤与自责。他抬起头,目光落在夜姬身上,眼神里满是急切 ——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是自己昏死的这段时间里发生的一切,是苏念真的安危。
“夜儿,” 他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们怎么会都在这里?赵玄一,还有那个天牧呢?还有苏念真,她…… 她现在怎么样了?”
夜姬听到他开口就问苏念真,心头还是忍不住泛起一丝懊恼 —— 哪怕知道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看到他如此关心别的女子,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
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压下那点小情绪,将这八天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详细地说了出来:从她找到天牧后,如何为他报仇虐杀天牧,到赵玄一带着不死傀儡逃回这片禁地,再到众人被困,面对这座无论如何都攻不破的诡异法阵……
李惊玄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
尤其是听到苏念真至今下落不明时,他的心像是被一块巨石压住,担忧与自责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很清楚,赵玄一必然会带着苏念真返回天道阁,将她交给那个幕后黑手 —— 正阳子道尊。以正阳子的狠辣,苏念真的处境定然凶险万分。
他恨不得立刻动身前往天道阁,将苏念真救出来。
可他更清楚,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更紧急的事情等着他 —— 眼前这座 “天命祭台” 法阵,关系着整个九域的命运,若是不尽快破除,后果不堪设想。
他缓缓地挺直了脊背,原本还有些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坚定。他看了一眼身旁的夜姬、灵月与叶倩,三人神情各异 —— 夜姬眼中满是担忧,灵月带着一丝复杂,叶倩则是紧张。
“我们过去看看。”
李惊玄的声音不算响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说完,他率先迈开脚步,朝着不远处那座散发着不详气息的祭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