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主是有什么事情吗?”灵小小开口询问,语气寻常。
“害,也没什么大事。”李大脸上堆起一个看似随和、实则带着几分微妙距离感的笑容,“就是我发现吧,我家账房的账册,这几天总是被不明之物咬出些牙印口子,还丢了几本不紧要的簿子。我心中疑惑,便亲自留心探查了一番,结果……”
他将手中拎着的千八百万往前送了送。
“找到了这个小家伙。我想着,这似乎是领主大人您的灵宠?怕它走丢了出事,就赶紧给您送回来了。”
说着,他看似轻轻地将千八百万放在了灵小小面前的桌案上。千八百万一脱离李大掌控,立刻连滚带爬地窜到灵小小手边,缩成一团,仍旧抖个不停,再不复往日的机灵劲。
“哎呀!”灵小小适时地露出一丝惊讶和歉意,伸手安抚了一下受惊的千八百万,“真是劳烦李家主了!前段时间我闭关稳固修为,一时没看住,这小家伙就自己溜出去野了,没想到竟跑李家主那儿捣乱去了,还咬了账册,实在是对不住。回头我定好好管教它。”
李大紧紧盯着灵小小的表情和眼神,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心虚或演戏的破绽,但灵小小的反应自然流畅,惊讶和歉意都恰到好处,仿佛真的只是灵宠顽劣走失。他心中暗自皱眉,这丫头,倒是沉得住气。
算了。李大转念一想,今天来,主要目的也不是立刻撕破脸,而是传递一个信号,我知道你在查我,我不怕你查,甚至我可以把你派来的探子抓了给你送回来。
等她之后得到了林玄陨落的确切消息,自然能明白他今天这番举动背后的深意和底气所在。
想到这里,李大也不再纠结,拱手道:“领主大人客气了,不过是小事一桩。既然灵宠已送回,在下就不多打扰了。”
他姿态依旧保持着表面的恭敬,但语气和眼神里,已经少了之前那种对领主身份的忌惮,多了几分平起平坐甚至隐含优越的意味。
灵小小点了点头:“有劳李家主跑一趟。”
李大一拱手,转身离去,步伐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静室的门轻轻关上。
李大一走,灵小小脸上那层平静的面具,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她整个人像是瞬间被抽掉了部分支撑的力气,脊背几不可察地松垮了一丝,但仍旧坐得笔直。她伸手,将还在发抖的千八百万拢到手心,感受着小家伙传递过来的恐惧和冰凉。
她有些复杂地看着掌心里这团灰扑扑的小东西。它这次是真的被吓坏了。
消息,她在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得到了。
不是通过市井流言,也不是通过姜财的渠道,而是东联邦方面,通过相对正式的途径,派专人告知她的。措辞官方而简洁,确认了林玄前辈不幸遇难,尸骨无存,东联邦对此表示深切哀悼,并严厉谴责天平组织的暴行,同时……隐晦地提醒她,罗亚领地的稳定至关重要,希望她能妥善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情况。
这几乎就是明示她,靠山已倒,好自为之。
她能怎么办呢?痛哭流涕?惊慌失措?那些都不是她的选项。至少在明面上,在所有人面前,她必须还是那个冷静、有手腕、试图在罗亚打开局面的灵领主。
哪怕心里已经天翻地覆,哪怕对师父的骤然离去感到巨大的空洞和难以言喻的悲伤与恐慌,她也必须先把眼泪咽回肚子里。
不等她将这惊天噩耗彻底消化,将翻腾的情绪强行压下,更多的麻烦已经接踵而至。
户家、谷家、河家,这三家的联名上书几乎和李大离开前后脚送到她的案头。理由冠冕堂皇。
特区建设动用人力财力过大,影响罗亚其他地区民生;末水城因人口激增导致治安案件频发;周边劳动力过度集中导致其他产业空虚……核心就一个,反对现行政策,要求暂缓甚至重新评估。
师父一没,这些原本就在观望或暗怀抵触的牛鬼蛇神,立刻迫不及待地跳出来了。这速度,比预料中还快。
而这,仅仅是开始。
随着消息确认而来的,还有东联邦议会内部,民政会方面有人公开提出质疑。
一个金丹修士,有何德何能担任一方领主?是否应当重新考虑罗亚领主的人选?这几乎是在公开敲打她,剥掉她身上最后一层合法性与权威性的护甲。
那些之前为了搭上林玄弟子这条线而争先恐后,甚至愿意微利供货的大型设备供应商,也纷纷发来传讯,措辞客气但态度明确。
由于不可抗力的极端天气因素预测、原材料供应链突发紧张、关键技师行程有变等等理由,之前约定的供货时间需要适当延后,具体时间……另行通知。
姜财那边也传来了不好的消息。之前因为他与林玄弟子合作开拓商路,家族内部虽有杂音但总体支持。现在林玄陨落,家族里那几个一直跟他不对付的堂兄弟,立刻跳出来大肆抨击与罗亚的合作是风险极高的盲目投资,可能引火烧身,要求重新审议甚至终止合作。姜财的压力陡增,进展必然受阻。
……
和这些瞬间压过来的、关乎领地存续、政策推行、外部合作、自身地位生死存亡的大事相比,李大今天这番带着警告意味的送回老鼠的举动,反而显得有点微不足道,甚至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静室里安静得可怕,只有千八百万偶尔发出的抽噎声,以及炭火盆里木炭轻微的爆裂声。
灵小小沉默着,一动不动。她看着案头那三份联名上书,看着窗外开始飘起的,象征着绝冬月临近的细碎雪沫,看着掌心终于渐渐停止颤抖,却依旧萎靡的千八百万。
各种信息、压力、算计、冰冷的现实,关于师父的回忆与情感,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坚强,足够清醒,足够能应对各种变故。
但原来,当那座一直隐隐存在于身后,让她可以无所畏惧去闯、去赌、去算计的最大靠山真的轰然倒塌时,那种席卷而来的孤寂、冰凉和仿佛悬浮于万丈深渊之上的恐惧,是如此的真实而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短短一瞬,或许已有一炷香的时间。
灵小小终于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来,目光有些空洞地投向了窗外阴沉沉的天穹。雪沫落在窗棂上,迅速融化成冰冷的水渍。
积蓄了许久的泪水,终究还是没能完全忍住。它们悄然漫出了眼眶,顺着她光滑的脸颊,无声地滑落,留下一道道微凉的湿痕。
她没有发出任何呜咽,只是嘴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动。
“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