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娟握着船桨的手稳当当的。
腕子一转,船桨就利利索索拨开水面。
她从小跟着爹划这条船,熟门熟路得很。
嘴里哼着谷里老老少少都会哼的调子,软糯的声线裹在雾里,带着点山野的清甜:
“三山环抱——锁烟流呀”
“一水分津——入隐洲哟”
“避乱何须寻海角,此间自有岁华悠——哟!”
这调子是当年老丈照着长生道长的事迹改编的。
衬词拖得长长的,唱起来朗朗上口。
谷里的孩子听着长大,随口就能哼上两句。
高秀娟哼着歌,脚轻轻蹬着船底借力,桨叶翻飞。
让谷中唯一的小船顺着雾里的水道稳稳往前滑。
抬手随意拂了拂额角,将沾着雾汽的碎发捋到耳后,指尖凉丝丝的,带着点水汽的润。
船尾的位置本就窄小。
李家兴、付青霞和孙红戈三个人挤在一块,肩背相抵、胳膊腿儿都挨在一处。
随着船身的颠簸轻轻晃悠,瞧着说不出的狼狈。
歌谣的调子在雾霭里荡来荡去,像山涧淌过的清泉,柔柔和和地漫过船尾。
最先有动静的是李家兴,虽然此刻的他还在昏迷。
但是眉心原本皱的紧紧的,此刻竟缓缓舒展开来。
干裂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像是被这调子勾走了几分痛苦。
紧接着,挨着他的付青霞手指动了动。
她昏沉的脑袋里的嗡鸣渐渐淡去,眼皮似有千斤重。
却还是勉勉强强掀开一条缝,迷茫地望着白茫茫的雾。
一旁的孙红戈身子僵了僵,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闷哼。
她原本满心的戾气,被这软糯的歌谣一裹,竟奇异地散了些。
睫毛猛地一颤,睁开眼时,眼底的狠戾里多了几分怔忪。
她哑着嗓子猛地低吼一声:“这是哪儿?!”
声音嘶哑干涩,像破了的风箱,在雾蒙蒙的河道里炸开,瞬间打破了周遭的宁静。
高秀娟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惊得手一抖,船桨在水面上划出一道歪歪扭扭的弧线。
她回头望了一眼船尾,眉梢轻轻挑了挑。
嘴角噙着点山野姑娘特有的淳朴笑意,声音依旧温温柔柔的:
“这当然是去俺家喽~”
末了,她的底气也足了一点,显然没有之前那般怯弱了。
三人细微的动静混在水声里,没搅扰到船中央的老黄牛。
它把身子蜷得舒舒服服的。
脊背松垮垮地塌着,正悠哉悠哉地眯着眼打量周遭。
雾霭如练,缠在两岸嶙峋的青崖上,又漫过水面,将船身轻轻裹住。
崖壁间垂挂的野葛藤条随风轻摆,墨绿的叶片沾着晨露。
偶尔有几滴坠落在水面,漾开一圈圈极淡的涟漪,涟漪推着雾纱,悠悠散开。
水流潺潺,撞在水下的暗礁上,溅起几星碎玉似的水花。
水花沾着雾汽,落回水里时悄无声息。
老黄牛尾巴尖儿轻轻晃着,跟着水波的节奏晃悠。
偶尔抬抬眼皮,望一眼远处隐在雾里的山尖。
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哞叫,慵懒而满足。
孙红戈当即一愣,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错愕。
一个手无寸铁的山野丫头,面对自己这个修行者,居然敢用这般语气跟她说话。
她强压着喉间的干涩,飞快扫视四周。
白茫茫的雾霭遮天蔽日,只闻潺潺水声。
不见岸际,小船像飘在一片混沌里,连方向都辨不清。
心头的不安瞬间翻涌,她刚想抬手摸向腰间的佩剑。
手腕却猛地传来一阵粗糙的束缚感。
双手早被粗麻绳捆得死死的,别说摸剑,连抬胳膊都费劲。
她低头一瞧,更是心头发沉。
腰间空荡荡的,那柄陪伴多年的佩剑,早已不见踪影。
“哼!”
高秀娟像是早看穿了她的心思,下巴一扬,眉眼间透着娇俏劲儿,脆生生道:
“你那把破剑,还留在原地呢,俺可没捡!”
她挺直腰杆,握着船桨的手晃了晃,语气里满是得意:
“马上就到了俺的地盘!”
“你刚才不是挺凶吗?你再凶一个给俺看看!”
孙红戈被她气得胸脯一鼓一鼓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她咬着牙暗骂自己糊涂,不过是几根粗麻绳,难不成还能困得住她这个修行者?
当下便凝神聚气,想调动体内灵气震断绳索。
可刚要调动体内的灵力,就像是被什么给彻底压制了一般,消散得无影无踪。
孙红戈心头一沉,不死心地又试了一次,结果还是一样。
明明能清晰感受体内的灵气翻涌,却连一丝一毫都调动不出来!
她猛地抬头,看向高秀娟的眼神里终于多了几分惊恐: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一点灵气都使不出来?”
高秀娟一脸无辜,显然没听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啥气不气的,你在说啥,俺听不懂!”
紧挨着孙红戈的付青霞,这时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平稳,听不出半分波澜:
“不是她,是这河有问题,能压制灵气。”
她神色淡然,抬手从腰间储物袋里摸出一个瓷瓶。
拔开塞子倒出几粒丹药,自己先吞服了两粒。
随后,她侧头看向身旁还半昏半醒的李家兴,伸手轻轻托住他的下巴。
将两粒丹药送进他嘴里,又抬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动作利落又干脆。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眸看向孙红戈,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别白费力气了,在这河里,灵气根本调动不了。”
孙红戈看着她这副镇定自若的模样,再想想自己的窘迫,胸口的火气更盛。
偏偏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死死瞪着付青霞,眼底满是不甘。
付青霞没理会她,直接从腰间摸出一张黄符。
孙红戈脸色大变,瞬间慌了神,挣扎着低吼:
“你要做什么?!”
话音未落,付青霞指尖一捏,黄符化作一道微光钻进她体内。
孙红戈只觉丹田一紧,一股枷锁般的力量骤然落下。
原本只是被河水压制的灵气,这下彻底被锁死,连一丝都感知不到了!
“保险起见,你还是先做个普通人比较好。”
付青霞语气平淡:“放心,这符箓是有时效的!”
一旁的高秀娟看得新奇,小声嘟囔:“外边的东西真稀奇!”
说着手腕一甩,船桨猛地拨开水面,小船朝着雾深处窜得更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