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石带死寂无声。只有远处零域风暴永恒的背景嘶吼，如同隔着厚重玻璃传来的模糊噪音。侦查舰“无声者”号像一块真正的金属残骸，静静漂浮在几块巨大的、布满撞击坑的岩石之间，所有非必要的系统都已关闭，如同一具冰冷的棺椁。
舰桥内，唯一的光源来自几块闪烁微光的备用屏幕和仪表盘。能量储备：0.3%，仅够维持最低限度的生命支持和领域核心不彻底熄灭。空气循环系统已停摆，舱内温度正在缓慢下降，寒意如同跗骨之蛆，一点点侵蚀着身体和意识。
陈默盘坐在冰冷的地板上，青铜戒指被他紧握在手心。那丝源自观测站的微弱暖意，如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持续而稳定地散发着。他尝试了所有已知的方法与戒指沟通——意识探入、规则频率匹配、甚至滴入蕴含自身规则特性的“血液”（那淡金色的液体），但除了那丝暖意，戒指再无任何反应。
“数据库锁死了，就像一座没有钥匙孔的堡垒。”凌波的声音因为低温而有些发颤，她检查着舰上所有备用能源单元的接口，哪怕能找到一丝应急能量也好，“也许需要特定的触发条件，或者在某个特殊的地点才能激活。”
“初啼”的意识也显得疲惫：【戒指的结构我完全无法解析，它的规则编码层级比‘青铜议会’的技术还要古老和……简洁。就像用最基础的符号，书写了最复杂的真理。它可能在等待某个‘提问’，或者某个‘验证’。】
陈默没有回答。他的意识沉浸在领域核心，感受着那几乎停滞的星璇，以及肩上伤口处依旧顽固的乳白色侵蚀。绝境，真正的绝境。前有堵截，后有追兵，自身重伤，能源枯竭，唯一的希望是一个打不开的黑盒。
他闭上眼，不是放弃，而是将所有的杂念排除，进入一种纯粹的、近乎冥想的状态。不是为了沟通戒指，而是为了倾听。
倾听这片碎石带本身的“声音”。
没有了引擎的轰鸣，没有了系统的低噪，在绝对的寂静中，规则层面的细微波动反而被放大了。他感受到周围那些冰冷岩石内部，缓慢流动的、近乎凝固的规则残余；感受到远处星际尘埃在微弱规则引力下的飘移；感受到更远地方，那场因他而起的短暂冲突留下的能量余烬，如同渐渐冷却的灰……
然后，他“听”到了。
不是声音，而是一种极其微弱、极其缓慢的……共鸣。
共鸣的源头，是他手中的青铜戒指。
共鸣的对象，并非来自某个方向，而是……来自他们脚下，这块侦查舰依附着的、最大的行星残骸深处。
那共鸣的频率非常特别，不是能量波动，也不是信息传递，更像是……两个拥有相同“血脉”或“使命”的古老造物之间，跨越了无尽岁月和规则阻隔的、本能的相互确认。
陈默猛地睁开眼睛。
“贾船长，立刻启动深度地质扫描！频率调整到我发送给你的这个波段！”他将自己感知到的共鸣频率特征传输过去。
“深度扫描需要能量……”贾船长看着那岌岌可危的0.3%。
“用掉它。”陈默的语气不容置疑，“如果下面真有东西，那是我们唯一的生机。如果没有……早一刻耗尽，晚一刻耗尽，没区别。”
贾船长不再犹豫，将最后0.2%的能源注入扫描阵列。一道极其微弱的规则探测波，如同即将熄灭的烛火，射向下方的行星残骸。
扫描结果缓缓呈现。
残骸的表层之下，大约三公里深处，存在一个巨大的、规则的空洞。空洞内部，检测到极其微弱但异常“纯净”的规则能量反应，那种纯净度，甚至超过了庇护所常用的高能结晶。更关键的是，空洞的结构，与青铜戒指表面那种简洁古老的几何美学，有几分神似。
“是观测站的前哨？还是能源储备点？”凌波看着屏幕上那个空洞的三维模型。
“下去看看就知道了。”陈默挣扎着站起身，因为失血和能量枯竭，眼前一阵发黑，但他稳住了，“准备简易挖掘工具，我们手动开路。舰体太大，钻不进去。”
能量枯竭，连领域都无法维持长时间的外部作业。他们只能依靠最原始的方式——利用舰上储存的、以物理化学方式驱动的工程器械，以及陈默残存的规则力量进行关键点的定向破坏。
过程极其艰难。行星残骸的物质结构在零域环境下发生了变异，坚硬且带有微弱的规则腐蚀性。每前进一米，都消耗着巨大的体力。陈默肩头的伤口在剧烈活动下又开始隐隐作痛，乳白色的侵蚀光芒似乎又活跃了一丝。
三小时后，他们终于挖通了一条倾斜向下的、仅容一人匍匐通过的狭窄隧道，抵达了那个空洞的边缘。
空洞内部并非漆黑一片。墙壁上镶嵌着无数细小的、散发着柔和银白色光芒的晶体，如同永恒的星辰。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这里不大，大约只有一个标准篮球场大小，中央矗立着一座低矮的、同样是青铜材质的方形平台。
平台上，空无一物。
但在平台表面，镌刻着一个与青铜戒指形状完美契合的凹陷。
陈默走上前，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戒指，缓缓按入了那个凹陷。
完全吻合。
嗡——
低沉的、仿佛来自远古的嗡鸣响起，并不响亮，却让整个空洞都随之共振。平台表面亮起了与戒指同源的、柔和的青铜色光芒。那些墙壁上的银白色晶体也仿佛被唤醒，光芒变得更加明亮、流动。
平台上方，投射出一幅旋转的、立体的星图。星图不断变换，最终定格在一片陌生的星域，并在一颗黯淡的、冰封的星球上，标记了一个闪烁的光点。同时，一行古老的、由规则流光构成的文字浮现：
【观测前哨‘默然之耳’唤醒。】
【检测到‘钥匙’持有者，权限：临时访客。】
【‘真实之瞳’数据库状态：主链接中断，本地缓存损坏度99.7%。】
【可用功能：基础规则能源汲取\/转化阵列（效率：17%），短程定向规则共鸣发送（剩余次数：1）。】
【请选择所需功能。】
没有期待中的知识宝藏，没有惊天秘密，只有两个朴实无华、但在此刻至关重要的功能——能源和一次发送信息的机会。
“能源汲取！”陈默毫不犹豫地选择。
平台光芒流转，空洞墙壁上的那些银白色晶体，开始以一种特定的频率微微震颤。陈默能感觉到，周围行星残骸中蕴藏的、那些近乎凝固的混乱规则能量，被一种极其精妙、温和的力量吸引、剥离、转化，变成一股股纯净而稳定的规则能源流，通过平台底部延伸出的、类似树根般的青铜导管，开始源源不断地输出！
“能源！纯净的规则能源！”贾船长在舰桥内（通过简易线路连接的通讯器）激动地喊道，“正在接入舰体！补充速度很快！预计两小时内可以恢复到30%！”
绝境逢生！
陈默紧绷的神经，终于略微放松了一丝。他看向那个“短程定向规则共鸣发送”的功能。只剩一次机会。发送给谁？发送什么？
庇护所？那里已经被铁碑长老控制，阿尔法牺牲自己才传出警告，发信息过去无异于自投罗网。
巢穴或“织网人”？那是找死。
“初啼”忽然开口：【这个发送功能，基于观测站独特的‘规则共鸣’技术。它不依赖于常规通讯信道，而是直接将信息‘编织’进规则本身的振动中，只有拥有特定‘共鸣接收器’或同源‘钥匙’的存在，才能在特定范围内感知并解读。隐蔽性极高，但距离有限。】
“也就是说，只能发给附近，且拥有‘接收器’或‘钥匙’的人？”凌波问。
【是的。】
陈默沉思。附近？这片碎石带除了他们，只有追兵和废墟。接收器或钥匙？谁会拥有观测站相关的设备或信物？
他脑中忽然闪过阿尔法信息中提到的“后门”——在核心动力炉次级备用节点。庇护所的动力炉技术，是否部分源自对上古遗迹（比如观测站）的研究？那个“后门”，会不会就是某种极其隐蔽的“共鸣接收器”？
赌一把。
“发送目标：庇护所核心动力炉次级备用节点区域。信息内容……”陈默斟酌着词句，必须足够隐晦，即使被截获也无法立刻理解，但阿尔法（如果它残留的意识或预设程序还能运作）或潜在的盟友必须能看懂。
他最终口述了一段信息：“‘钥匙’已取得‘默然之耳’坐标。‘平衡’寻求‘后门’接入。‘观测者’的遗产在注视。”
信息被录入平台。青铜色的光芒最后一次明亮地闪烁，一股无形的、特殊的规则振动波，以这个空洞为中心，向着庇护所的方向，悄然扩散出去，瞬间消失在无尽的规则背景噪音中。
发送完毕。平台的光芒黯淡下来，只剩下基础的能源汲取功能还在运转。
接下来，就是等待能源恢复，然后……奔赴那个可能更加危险的“后门”。
就在这时，“初啼”突然发出了警告：【等等……我刚才在分析这个前哨的能源转化逻辑时发现……这个空洞，这个平台，它不仅仅是能源站和信息发送点。】
【它同时也是一个……‘信标’。】“初啼”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一个持续不断地、以极低功率向外散发着特定规则‘特征码’的信标。这个特征码，不属于观测站，而是……一种更晚近的、带着‘编译’风格的标记。】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你的意思是……这个地方，早就被人发现，并做了标记？”
【是的。而且标记的手法，与我数据库里记录的、‘织网人’常用的技术特征……有71%的相似度。】
这是一个陷阱？还是巧合？
他们刚刚获取的救命能源，会不会是……钓饵？
陈默看向那依旧在稳定输出能源的平台，又看了看手中那枚与平台紧密连接的戒指。
一股寒意，比碎石带的低温更加刺骨，悄然爬上他的脊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