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琮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前方那位传旨太监身上——正是夏守忠。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脸上并无严肃表情,反而带着几分笑意,目光和善地扫视着众人。但是这表情没有丝毫的缓解众人的不安。
见贾琮到来,夏守忠微微颔首,算作招呼。贾母见人已到齐,便颤巍巍领着众人跪下接旨。
夏守忠展开明黄圣旨,清了清嗓子,朗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闻治国之道,在明赏罚;齐家之要,在正伦序。宁国公贾演,开国元勋,功在社稷;其子贾代化,克承父志,忠勤体国。惜乎嗣脉不昌,爵位空悬,朕每思之,未尝不叹息也。”
“今有一等定武伯、金吾前卫指挥使、五城兵马司东城指挥使贾琮,乃荣国公贾源之曾孙。少而聪颖,长而英武,屡立战功于北疆,忠心可鉴;献金于朝以充国用,赤诚可表。其才其德,颇类乃祖,实为勋贵子弟之楷模。”
“朕念宁国一脉祖上之忠烈,不忍其爵位湮没;又惜贾琮之才,当承先人之泽。兹特旨:贾琮过继于宁国府贾代化一脉,承嗣袭爵,继宁国公之祀。赐袭宁国公爵,仍兼定武伯衔,世袭罔替。其原有宅邸、田产、人丁,一概归其掌管。望其克绍箕裘,光耀门楣,不负朕望。”
“钦此!”
圣旨宣罢,院中一片死寂。
随即,各种反应如潮水般涌来。
黛玉、宝钗、湘云、探春、迎春、惜春等众姐妹,先是愕然,随即脸上都绽出由衷的欢喜。探春忍不住轻轻“呀”了一声,眼中光彩熠熠;湘云差点要拍手叫好,被宝钗一个眼神制止;迎春眸中泛起水光,却是欢喜的泪;惜春小脸兴奋得通红,紧紧抓着黛玉的手。
贾母的心情最为复杂。她立在那里,半晌未动。一方面,她为保住祖宗爵位而欢喜——宁国府的爵位终究没有废黜,而是由贾家子弟承袭,这比什么都重要。另一方面,她又觉得这个本就与家族不甚亲近的出色孙子,如今要去了东府,就跟西府这边更加隔着一层了。往后,他便是宁国府的主人,不再是荣国府的庶子。这份失落,让她欢喜中也掺杂着几分怅然。
邢夫人和王夫人则是心中咬牙切齿。邢夫人想的是,这庶子竟然摆脱了自己的母子之名,得了偌大的一份家业,自己更是拿他无能为力了!王夫人更是恨得牙痒——宝玉还是白身,这庶子却已是伯爵在身,宁国府偌大家业尽归其手。她之前苦心经营想让自家宝玉袭爵,不想到头来竟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贾赦先是气怒不已——这逆子竟得了这般天大好处!但转念一想,又生出别样心思:宁府如今赏给了贾琮,那东府库房里的金银财宝、古董字画,岂不是...自己这个做父亲的,去要回当初封宁府时,连带着把自己院中也搬走的财物都拿回来,顺便多报一点,贪占一些,总不过分吧?想到这儿,他竟隐隐有些兴奋起来。
而场中还有两人,心情与比旁人要复杂不少。
秦可卿跪在人群中,听到圣旨内容时,先是满心欢喜——她的琮郎成了宁国府的主事人,这是天大的好事。但欢喜过后,一股忧虑涌上心头:贾琮去了东府,成了宁国府的主人,那自己呢?自己能回东府嘛?若被留在西府...…不过她充分相信贾琮,所以这股忧虑很快就被压下了。
尤氏跪在秦可卿身侧,心情同样复杂。她为贾琮高兴,真心实意地高兴。但高兴之余,也担心自己的处境。贾琮做了宁府的主人,会不会让自己回宁府?若自己回不去,留在荣府这边,贾琮去了宁府,自己就无人照拂了。没错,经过上次贾琮帮着她们惩罚为难她们的厨房奴才,又给她们银两花销,尤氏这个几乎未曾体会过关怀和照顾的新寡妇人,早已在不知不觉间把贾琮当做了依靠。如今这依靠要移去东府,她该如何是好?
贾琮自己,此刻也有一点惊讶。
他跪在那里,听完圣旨,一时竟没反应过来。虽然他在听到景平帝上次旨意只是封了宁府没有抄家,而且没有直接废除爵位,而是说承爵之事以后再议时,就隐隐觉得可能会让自己获取宁府的遗泽,以便更好地帮景平帝笼络勋贵武将势力。可是自己昨日虽然应对得当,但毕竟是私会并冒犯了皇子,今日竟就把整个宁国府赏给了自己,还让自己过继袭爵...这赏赐之重,还是出乎他的意料。
圣心难测啊。
“贾伯爷,接旨吧。”夏守忠温和的声音将他从思绪中拉回。
贾琮深吸一口气,双手高举过头:“臣贾琮,领旨谢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接过那卷沉甸甸的圣旨,站起身。
夏守忠笑道:“恭喜贾伯爷了。陛下对国公寄予厚望,望国公不负圣恩。”
“多谢夏公公。”贾琮拱手,“还请公公回禀陛下,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负陛下厚望。”
夏守忠点点头,又对贾母道:“老太君,恭喜了。宁国爵位得以承袭,贾氏门楣再添光彩,实乃大喜之事。”
贾母忙道:“多谢陛下隆恩,多谢夏公公。”
夏守忠不再多留,带着随行太监离去。他一走,院中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或者说,复杂起来。
姐妹们围上来道贺,你一言我一语,满是真心欢喜。贾母也露出笑容,说了几句勉励的话。
邢夫人在一旁酸溜溜道:“哎哟,咱们琮哥儿如今可不是荣府的人了,日后见了,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是不是还要行礼啊?”
王夫人接话道:“大太太说的哪里话,琮哥儿最是知礼的,断不会如此。”
贾琮懒得与她们纠缠,只对贾母道:“老祖宗,孙儿既已过继宁府,按礼当尽快搬过去。否则东府那边久无人居,需得收拾整理,还请老祖宗允准,孙儿这几日便着手准备。”
贾母心中虽有不舍得这个有出息的孙子搬出去,担心以后关系越来越远,却也知道这是正理,点头道:“是该如此。你需要什么人手,只管从府里调。凤哥儿,你帮着琮哥儿操持操持。”
王熙凤忙笑道:“老祖宗放心,这是大喜事,孙媳一定尽心。”
要是搁之前,贾琮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不过经过带姐妹出府游玩还得贾母点头,感觉到贾母对众姐妹命运的决定性影响后,贾琮还是决定维护一下和贾母的关系,便开口道,“老祖宗两府一街之隔,日后也会常来给您请安,到时候别嫌我烦!”
贾母听到此言,心中熨帖了不少,笑着道,“多来多来,老婆子我和你这些姐妹们都巴不得你多来,又不差你一顿饭!”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这才各自散去。贾琮走出荣禧堂,抬眼望向东府方向。从今日起,他不再是一等定武伯贾琮,而是宁国府袭一等定武伯贾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