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
陆昭坐在书房案前，笔尖悬在纸上，墨滴落了一小团。窗外雷声滚过，他没抬头，只把笔放下，手指轻轻摩挲着腰间环首刀的扣带。
刚才那个孩子踩水洼的声音已经听不见了。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风，吹得烛火晃了两下。管家急步进来，声音压得很低：“有位老者求见，说……手持半枚虎符。”
陆昭抬眼，“人呢？”
“在外堂候着，白发，断了一条手臂，看着快不行了。”
陆昭起身就走，没叫随从，也没披蓑衣。穿过回廊时雨水打湿了肩头，他脚步没停。
外堂灯影昏黄。一个枯瘦身影跪在席上，右掌紧握成拳，指节泛白。陆昭走近，那人抬头，脸上沟壑纵横，眼神却还清亮。
“你是卢植的人？”陆昭问。
老者嘴唇动了动，吐出几个字：“先帝……遗命……护玺。”
话没说完，一口血喷在地上。陆昭蹲下扶住他肩膀，回头对门外喊：“甄宓！快过来！”
甄宓提着药箱进来时，老者已经喘得厉害。她伸手探脉，眉头越皱越紧。“撑不了多久。”
陆昭盯着他手中那半枚虎符，“你从哪来的？”
老者艰难地抬起右手，缓缓摊开。铜质虎符躺在掌心，残缺一半，纹路斑驳，但能认出是汉军旧制。
“二十年前……洛阳宫变……先帝亲手交我……另一半……在你手上……”
陆昭心头一震。他立刻取出贴身收藏的那半枚虎符，放在案上。两块拼在一起，边缘严丝合缝，铜纹对接如龙盘绕。
老者看见了，眼睛猛地睁大，用尽力气点头。
甄宓低声说：“这虎符内层有刻痕，得拆开看。”
陆昭动手拆解，虎符中空，内壁刻着一行小字——正是少帝刘辩的生辰八字。
和之前查到的一模一样。
老者盯着那行字，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先帝说……若天下有乱，持此符者……可调北军五校……清君侧……”
话音未落，窗外一道黑影掠过。
“小心！”赵云从柱后跃出，横身挡在陆昭面前。一支箭钉入梁柱，尾羽颤动不止。
老者浑身一抖，瞪着眼睛，死死抓住陆昭的手腕。
“全了……莫负先帝托……”
手一松，头歪向一边。
陆昭低头看他，呼吸已断。
甄宓伸手合上他的眼皮，轻声说：“走得很安详。”
赵云拔下毒箭，闻了闻箭头，“带腥味，是蛇毒。”
陆昭把完整虎符攥在手里，沉甸甸的。他抬头看向甄宓，“玉玺的事，你知道多少？”
甄宓转身从匣中取出几片玉石碎片，摆在案上。裂痕交错，但“受命于天”四个字的轮廓已经能辨认出来。
“我一直没告诉你全部。”她说，“这些碎片，是从不同地方收来的。有人悄悄送进医馆，有人藏在商队货箱里。每一片都带着标记，指向同一个源头——洛阳南宫。”
陆昭盯着那些碎片，又看看手中的虎符。
两样东西放在一起，像是一把锁和一把钥匙。
外面传来马蹄声，由远及近，直冲府门。片刻后，驿使跪在堂下，双手呈上一封急报。
“洛阳消息：董卓率西凉军入京，废少帝，立陈留王为帝，自封相国，掌控朝政。”
堂内一片静默。
赵云站在门口，手按刀柄，脸色铁青。
甄宓看着陆昭，“现在怎么办？”
陆昭没说话，走到窗边推开木窗。一道闪电劈开夜空，照亮整个庭院。雷声炸响的瞬间，他手中的虎符映出一道冷光。
甄宓走到案前，将玉玺残片一块块摆正。有一块边缘锋利，划破了她的指尖，血珠渗出来，滴在“受”字上。
她没擦，任血迹慢慢晕开。
陆昭回到案前，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名字：丁原、伍琼、周毖。都是曾在朝中反对董卓的人。据密报，他们已被诛杀。
他又写下一个名字：王允。
下面画了一道线。
赵云走进来，“要不要派人去洛阳看看情况？”
“不去。”陆昭摇头，“现在去，就是送死。”
“那这虎符……”
“先藏着。”陆昭把虎符放进贴身暗袋，“谁也不知道它在我手里。”
甄宓忽然说：“袁绍会动手。”
“他会。”陆昭冷笑，“四世三公，名望够高，一定会打着勤王旗号起兵。但他不是真心为了汉室，是为了自己。”
“那你呢？”甄宓看着他，“你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
陆昭沉默了一会，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春秋》。书页中间挖空，藏着另一块玉玺残片。他取出来，放到案上。
六块碎片，拼出了大半个“受命于天”。
还差最后两角。
“我现在不做任何决定。”他说，“但我要让所有人知道，正统不在董卓手里，也不在袁绍嘴里，而在事实里。”
赵云问：“如果董卓派人来招降你？”
“来一个抓一个。”陆昭说，“不杀，关起来。等时候到了，让他们自己开口。”
外面雨势渐小，远处传来几声犬吠。
甄宓吹灭了蜡烛，月光从窗缝照进来，落在虎符上。铜面反射出一点微光，像是在回应什么。
陆昭坐在案前，没有动。
赵云守在门外，来回巡视。
院墙外，有个黑衣人趴在地上，耳朵贴着墙壁。听了片刻，他刚要起身，脖子就被一把刀抵住。
“别动。”赵云压低声音，“你说，是活的久一点，还是死的快一点？”
黑衣人僵住。
书房内，陆昭拿起一块玉玺残片，对着月光看了看。边缘有一道细纹，像是被人刻意磨过。
他放下碎片，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环首刀。
刀柄有些凉。
甄宓站在案边，手指轻轻抚过“受”字上的血迹。血已经干了，留下一道暗红痕迹。
陆昭突然说：“明天把影卫都撤回来。”
“为什么？”甄宓问。
“因为接下来的事，不能靠耳朵。”他说，“要靠手。”
赵云推门进来，“人抓到了，是袁府的探子。”
陆昭点头，“关进地牢，别让他死。等我想问他话的时候，再提审。”
“要不要换地方？”甄宓问，“这里不安全了。”
“不用。”陆昭看着窗外，“风暴要来了，我正好在风口上。”
他坐回案前，把虎符拿出来，放在玉玺残片旁边。
铜光与玉色交映。
一道惊雷劈下，照亮整间屋子。
陆昭伸手，将虎符往案上轻轻一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