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内一时间寂寂无声,人人都忐忑不安,惠妃几人更是提心吊胆竖耳准备聆听玄烨的训斥。
梁九功骤然撩开帘子走进来,打个千儿。
“回主子爷,奴才……”
他话刚出口,一抬眼瞧见帐内乌泱泱跪了一地的妃嫔,个个面如土色,气氛凝滞,剩下的话顿时卡在喉咙里,脸上掠过一丝犹豫,不敢再往下说。
玄烨正烦心,见梁九功如此,不耐地挥了挥手。
“吞吞吐吐做什么?有话直说。”
梁九功喉结滚动了一下,心知此刻禀报此事绝非良机,但圣命难违,只得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斟酌着措辞。
“是关于阿霸垓部那位小郡主,方才说……说她似乎又改了主意,如今属意于九阿哥,想……想嫁给九阿哥。”
玄烨正在喝茶,手上动作一顿,缓缓抬起头,正欲说话,宜妃喜不自胜,忙道:
“主子爷,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胤禟尚未婚配,小郡主亦待字闺中,郎才女貌,如今更是两情相悦,若真能成就这段姻缘,岂不是天作之合,一对佳偶啊!”
她甚是得意的瞥了惠妃一眼,下颚不自觉的抬高了几分。
自己长子娶个众福晋里身份最卑微的,便是作为补偿,这位蒙古郡主也合该是她胤禟的。
她摆出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又道:
“主子爷,奴才前些日子还特意问过胤禟,问他心中可有中意的姑娘,这孩子支支吾吾半天,只说没有,看来是缘分未到。
现如今姻缘来了,小郡主对他有意,这可不正是天赐良缘。日后传扬出去,也是一段风流佳话啊。”
她那副喜笑颜开的模样尚未收起,惠妃却是嗤之以鼻。
“这位小郡主,真是好大的架子。当我们大清的皇子们都是那菜市口任人挑拣的白菜萝卜不成?由着她今日看上这个,明日又相中那个,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主子爷先前对郡王父女礼遇有加,不过是念在他们远道而来,是客,咱们做东道的,自然要顾全礼数,给足他们脸面。
谁承想,这小丫头片子倒真把自己当盘菜了,竟敢在众位阿哥之间挑来拣去,先是八阿哥,如今又成了九阿哥,跟闹着玩一样。谁知道她明个儿又看上谁了?”
她讥讽了小郡主一顿,还不忘捎带上宣妃,嘲讽的目光在宣妃身上一转,皮笑又不笑道:
“宣妹妹,你是蒙古来的,怎么,你们蒙古对男女终身大事如此儿戏?”
宣妃那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窘迫愤慨,被惠妃这一问,顿时又涨红了脸,猛的抬手指着她:
“惠妃……”
“放肆!”
玄烨啪的一声将银箸拍在桌上,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帐内顿时鸦雀无声,人人噤若寒蝉。他径直对梁九功吩咐:
“这话直接原封不动告诉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去,让他看着办。”
梁九功微微一愣,不着痕迹扫了诸位妃子一眼,见人人都垂首不言,忙称是,脚步匆匆下去传话。
玄烨再无用膳兴致,缓缓起身,伸手扫了扫衣袍,慢慢踱步入了内室。
被小郡主这反复无常的“倾心”一搅,原本计划持续到深秋的木兰秋狝,竟草草收场。
秋霜尚未凝结,御驾便已启程回銮。
玄烨在紫禁城并未久留,很快便带着令窈移驻畅春园,似乎想远离宫中因这桩未定婚事而起的种种揣测。
然而,尘埃终究要落定。
就在众人翘首以待、猜测小郡主最终“花落谁家”之时,赐婚的旨意终于颁下。
待梁九功亲自念完后,小郡主腿脚一软,瘫倒在地,不可置信的望着梁九功,沙哑道:
“你刚刚说什么?什么十阿哥?”
梁九功淡淡笑了笑,朝身后跟着来传旨的宫女抬了抬拂尘示意扶起小郡主。
“郡主,您这是欢喜过头了,奴才明白,定是想再确认一遍是不是?”
他笑吟吟地将手中圣旨轻轻塞到小郡主手中。
“主子爷的旨意,明明白白,是将您指给十阿哥胤?做嫡福晋。这可是天大的恩典!十阿哥是已故温僖贵妃所出,身份何等尊贵。
与孝昭皇后同出一家,是正经的满洲着姓大族之后。郡主您合该欢天喜地才是。放眼整个宫里,除了太子爷,可再难找出比十阿哥出身更贵重的阿哥了。”
他略后退一步,打个千儿。
“奴才还要去传旨,就先告退了。”
说罢,他转身便要领着人离开。
“等等!”
小郡主回过神,急急喊住他,眼中还残存着一丝渺茫的希望,不死心地追问:
“那……那八阿哥他的福晋是谁?”
梁九功缓缓转身,依旧是堆着满脸的笑。
“回郡主,主子爷已为八阿哥指婚,福晋是安亲王岳乐的外孙女,郭络罗氏。
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自幼养在安亲王府,知书达理,主子爷见了也觉着甚好。”
小郡主唇角抖动着,整个人都在发颤,面白如纸,由着宫人将她搀扶起来,断断续续又问:
“九……九阿哥呢?”
“自然也是勋贵之女,都统七十之女董鄂氏,与三阿哥的嫡福晋还是同族姐妹。
这位可尊贵着呢,往上数都和皇家沾亲带故,娶得的都是公主郡主的。
说起来和九阿哥还是表亲,亲上加亲,自然更胜一筹,是旁人无可企及的。”
梁九功言罢,也不等她回应,转身便走,眨眼间便消失在影壁之后。
小郡主再也忍不住,伏地而哭。
乌尔锦噶喇普郡王叹息一声,想要安慰她也不知如何开口,半晌一摊手:
“我早跟你说过,莫要这般反复无常,任性妄为!你倒好,一会儿是八阿哥,一会儿又是九阿哥,挑来拣去,将天家的耐心与脸面置于何地?
如今可好,主子爷金口一开,直接将你指给了十阿哥。你之前心心念念的那两个,一个都捞不着。”
转念一想,诚如梁九功所说,十阿哥出身尊贵,身后是满洲大姓钮祜禄氏做靠山,这也不失是桩好婚事。
“你也别在这里哭哭啼啼了,十阿哥我瞧过,性子平和,没什么架子,待人和气,模样也不比八阿哥九阿哥差到哪里去。
你放心,嫁给他,你也不算委屈,反倒是咱们家沾了天大的光。”
小郡主猛的抬起头,愤愤瞪着自己的阿布,大喊哭喊道:
“我管他是丑是美,是贵是贱,我反正不要嫁他,八阿哥也行,九阿哥也好,就是不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