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的脚步不疾不徐,在大阿哥胤禔面前停下。
“大阿哥胤禔,身为长兄,行事毛躁,御前失仪,竟至箭矢失控,险些酿成大祸,惊扰贵客,其过非小!
念在你并非存心,亦知惊惧,朕姑且从轻发落。罚你亲向郡王与格格敬茶赔罪,以全礼数。
此外,此番秋狩余下日程,所有场地整饬、人马粮草调度安排,一应琐碎繁杂之事,皆由你全权负责,不得假手他人!朕要看看,你究竟有无担当。”
他目光一扫看向小七。
“七阿哥胤佑,顽劣跳脱,不知轻重。深入险地,招惹蜂巢,是为不智;御前失态,举止轻浮,是为不谨。
虽驱蜂之举乃人之本能,但身为皇子,肆意妄为,累及母忧,惊扰圣驾,亦当严惩!
即日起,罚你去清扫马厩,所有脏活累活,亲力亲为。何时启程回銮,何时方止。朕要你好好记住这个教训!”
玄烨缓缓转向抖如筛糠的九阿哥。
宜妃见皇帝视线扫来,心知不妙,不待玄烨开口,便已膝行至阶下,泪眼婆娑地仰起脸,声音哀切:
“主子爷!胤禟年幼无知,口无遮拦,他不过是心疼兄长,一时情急说了错话,绝非有意构陷兄弟,挑拨是非啊!
求主子爷看在他一片赤诚维护兄长的份上,饶他这一回吧!”
她说着,狠狠心,抢先道。
“就……就罚他禁足宫中一月,抄写《孝经》和《幼学琼林》百遍,静思己过,可好?”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玄烨轻嗤一声,“胤禟你也听见你额涅说的了,你可服气?”
九阿哥忙叩首:“儿子服气,绝无怨言,任凭阿玛处置。”
“好。” 玄烨微微颔首,“依朕看,仅仅禁足宫中抄书,未免太过便宜。闭门思过,只怕思不出个所以然来。
既然要罚,便罚个透彻。即日起,罚你去奉先殿外,驻守一月。何时真心悔悟,何时方准回宫。
朕倒要看看,在祖宗灵前,日晒风吹,你可能想明白,何为兄弟之道,何为谨言慎行!”
驻守奉先殿?
九阿哥一听欲哭无泪,他本就是娇生惯养,甚至怕吃苦骑射都不太上心,如今却要去奉先殿外站着,风吹日晒,秋狩一过天就开始冷了,岂不是要冻死他。
这哪里是思过,分明是活受罪!比之大哥整治场地的劳碌,只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心中悔恨交加,早知如此,何必多那句嘴!真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有苦说不出。
可圣意已决,九阿哥只能咬牙俯首称是。
宜妃一听,更是心如刀绞。奉先殿那是什么地方?庄严肃穆,空旷冷清,让她的心肝宝贝去那里跪着,风吹日晒,冻个半死,她如何舍得?张嘴便欲再求情。
令窈忽的叩首,高呼:
“主子爷英明!”
这一喊,四周人等顿时如梦初醒,纷纷跟着伏地,高呼:
“主子爷英明!”
呼声震天,瞬间淹没了宜妃未尽的哀求。
她张着嘴,剩下的话硬生生卡在喉中,望着御座上玄烨那不容置喙的冷硬侧脸,又看看伏地高呼的众人,最终只能将满腹的不甘与心疼狠狠咽下。
颓然地垂下头,与阶下满面惨淡,泪光闪烁的九阿哥遥遥对视一眼。
母子二人俱是满心凄楚,相顾无言。
玄烨行至太子身侧,抬手轻轻拍了拍太子的肩膀,眼中流露出几分赞许。
“太子今日之举,顾全大局,维系兄弟和睦,深明大义,颇有仁爱之心。这才是一个做兄长的应有之范,亦是诸位弟弟的表率。
反观尔等,整日里只知你争我夺,互相倾轧,闹得鸡犬不宁,乌烟瘴气!可还有半分为人兄、为人弟的样子?”
校场之上,诸位皇子闻言,无不心头一凛,纷纷再次伏地叩首,齐声道:
“儿臣等谨遵阿玛教诲!太子仁德宽厚,乃儿臣等楷模,儿臣等定当以太子殿下为表率,效法其才德,和睦兄弟,不负阿玛厚望!”
太子不着痕迹和索额图对视一眼,忙躬身揖礼,态度恭谦。
“阿玛过誉了,儿臣愧不敢当。儿臣所为,不过谨遵阿玛平日教诲,以仁爱之心对待兄弟,以和睦为重罢了。一切皆是以阿玛为楷模,时时自省而已。”
玄烨脸色稍霁,朝跪着的几位阿哥一挥手,示意退下。随后朝太子座位一指:
“都坐吧。接着看比赛。朕倒要瞧瞧,今日是我爱新觉罗家的儿郎更胜一筹,还是蒙古草原的雄鹰能拔得头筹。”
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至此总算揭过。
梁九功最是机灵,见玄烨怒气已消,心思已转回赛场,生怕他再想起什么不痛快,又生波澜。
忙不迭地指挥着太监们,手脚麻利地将阶下几位阿哥、妃嫔一一请起,引至各自座席。
他朝场下负责主持赛事的官员使了个眼色,官员会意,立刻高声宣布比赛继续。
鼓声再起,号角长鸣。
方才因突发意外而暂停的射箭比赛,在短暂的沉寂与惊心动魄之后,重又拉开帷幕。
箭矢破空之声、喝彩助威之声再次响彻校场,仿佛要将刚才那片刻剑拔弩张与惊涛骇浪,尽数淹没在这片喧嚣之中。
此番处置传到正在包扎的八阿哥耳中,还未细细询问,便听见九阿哥哭天抹泪的跑进来,紧随着十阿哥也迈入幄帐之中。
“八哥!你瞧瞧,你瞧瞧!阿玛这心都偏到胳肢窝去了!那个老七,就罚他扫马厩。
这算哪门子惩罚?谁不知道胤佑那小子最爱往马厩钻,平时一待就是大半天,对着那些哑巴畜生都能唠叨个没完。
让他去扫马厩,跟放他出去玩有什么区别?这简直是赏他!可我呢?阿玛居然要罚我去奉先殿外头站岗守门。整整一个月啊!
风吹日晒不说,那奉先殿前头又空旷又冷清,一站一天,我这膝盖、这腿脚怎么受得了?
还有太子!他倒好,不声不响就捡了个天大的便宜!阿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他仁德宽厚,是做兄长的表率。
别看他假惺惺地推让谦虚,心里指不定怎么美呢!真真是气死我了!”
十阿哥见八阿哥那若有所思的模样,怕他听了恼火,连忙上前一步,扯了扯九阿哥的袖子,劝道:
“九哥,你也少说两句吧。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撑一撑也就一个月,等过了这风头,让你额涅去阿玛跟前哭一哭,说不定阿玛心一软,就让你提前回来了呢?你不用害怕这个。
再说了胤佑虽是喜好马,但他寻常要是去马厩,马厩必定早已收拾妥当,自然干净整洁,可这次是他亲力亲为,那些屎啊尿啊臭气熏天,更别提跳蚤蚊子,比你受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