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窈随意嗯了一声,转而道:
“小七呢?他这些日子在围场如何?”
裴勇山被问得一怔,提到七阿哥,眉头不由得就皱了起来,哭笑不得。
“七阿哥?哎哟,主子您别提了!自打行围开始,七阿哥就跟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一头扎进山林里,踪影难寻。
偶尔回营一趟,不是拖着半大的豹子,就是扛着头鹿,要么身上就挂着十几只野兔子,那模样……”
他连连摇头,一脸的一言难尽。
“活脱脱像个走南闯北专收皮货的山野贩子,哪里还有半点天家皇子的气度?”
令窈还未来得及笑,就听见梁九功在帐外道:
“主子,奴才梁九功奉主子爷之命,特来问安。主子爷让奴才问问,主子的身子可大安了?”
令窈那轻松神色骤然收敛,眼神一凛,警惕地扫了一眼门帘,遥遥道:
“是梁谙达啊,有劳主子爷挂心。我好多了。不知主子爷可是有什么吩咐?”
梁九功语气喜悦:
“主子大安了,那真是再好不过!主子爷说,诸位阿哥正在校场比试箭术,热闹得很。
特命奴才来请主子移步前去观瞧,也好散散心,顺道给七阿哥助助威。其他几位阿哥的额涅,此刻也都在场呢。”
令窈和裴勇山对视一眼,略一沉吟,扬声回道:
“有劳梁谙达跑这一趟,我稍作梳洗便来。谙达不必在此等候,且去伺候主子爷便是。”
我梁九功应了一声,只见门帘上映着的影子一闪,随即脚步声渐行渐远。
令窈不敢耽搁,稍事整理仪容,便带着翠归与小双喜匆匆赶往校场。
还未走近,便见一片开阔地被长长的围帐圈起大半,几座装饰华丽的彩棚遥遥在望。
棚内数十位妃嫔珠围翠绕,衣香鬓影,正低声谈笑,四周宫女太监侍立如云,簇拥着正中一座最为华美轩敞的彩棚。
彩棚前方,是平整的沙土地面,极目远眺,能看见远处箭靶上那一点醒目的红心。
场地周围,身着盔甲的侍卫持戟肃立,不时巡视,兵甲相碰,发出清脆的铿锵之声。
天空中有数只矫健的海东青展翅盘旋,偶尔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厉啸。
放眼四周,是无垠的平坦草原,秋草虽已泛黄,却依旧茂密,不见萧瑟,远处山脉层林尽染,依旧满目苍翠,毫无深秋的凋零之气。
只是场中人马往来频繁,或策马奔驰,或疾步穿行,尘土飞扬。
令窈以帕掩鼻,在翠归与小双喜一左一右的护持下,步上看台。
赵昌早已在台前焦急等候,一见令窈袅袅娜娜如弱柳扶风翩然而至,忙不迭地小跑下去迎上前,满脸堆笑:
“哎呦喂,主子您可算来了!这儿尘土大,仔细迷了眼睛。”
他一边引着令窈登上高台,一边扭头呵斥那些正在平整场地的侍卫。
“都轻着点儿!没看见主子驾到吗?动作小些,仔细扬尘呛着贵人!惹出事来,有你们的板子吃!”
他引着令窈来到紧邻御座的一处彩棚前,低声道:
“主子爷已经到了,就在正中那座彩棚里。主子爷今儿个心情极好,听说行围收获颇丰,可惜奴才一直在这儿盯着场地布置,还没福气见识主子爷的狩猎雄风呢。”
令窈微微颔首,步入彩棚。
棚内设着十来张案几,上面摆放着各色时新瓜果,香茗点心。
已有数人落座,分别是荣妃、王常在、万答应,以及安亲王福晋、裕亲王福晋等几位宗室命妇。
见令窈进来,众人皆客气地点头致意。令窈回了一礼,便在荣妃和万答应之间落了座。
刚坐下便见对面彩棚人声喧哗,热闹非凡。
翘首望去只见其内坐着宜妃,惠妃,德妃,卫贵人,章贵人等一众妃嫔,和其他几位宗室福晋。
荣妃见她在看那边动静,不由得望她一眼,两人相视一笑。
对面棚中可谓“众星云集”,大阿哥生母惠妃、八阿哥生母卫贵人皆是眼下风口浪尖上的人物。
反观自己所在的这座彩棚,氛围则要安静平和得多,在座的荣妃万答应等人,地位不上不下,处境不好不坏,似乎都未直接卷入眼前这场围绕蒙古郡主联姻而起的暗涌之中。
这般安排,倒像是有人故意将“看客”与“局中人”分隔开来,颇有几分坐山观虎斗,唯恐天下不乱的意味。
令窈心下觉得好笑,眼风不经意地扫向御座方向。
只见主棚内玄烨与太子端坐上位,四周簇拥着诸多蒙古王公,众人饮酒谈笑,气氛十分融洽。
主棚一侧,另设有一个小巧些的棚子,里面坐着一对蒙古服饰打扮的父女,正是阿霸垓部乌尔锦噶喇普郡王与其爱女。
再看台下稍远些,设有专供已成婚阿哥及其福晋皇孙们观礼的彩棚。
目光流转间,令窈被校场边树下的几道身影吸引。
只见大阿哥胤禔正与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凑在一处,似在低声交代着什么,三人交头接耳,不时还望向远处的箭靶方向。
“怕是大阿哥在指点九阿哥、十阿哥射箭的窍门吧。”
万答应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随意嘟囔一句。
荣妃似笑非笑摇着一把羽扇:
“老九、老十倒是该好好谢谢惠妃才是。若不是八阿哥早年曾得惠妃抚育过一段时日,算有半子之情,大阿哥又岂会轻易指点他们。
想来,也是看在老九、老十一向与八阿哥交好的份上吧。”
令窈拿起案几上一颗黄澄澄的香橙,在掌心轻轻揉搓着,清甜的柑橘香气顿时在四周弥漫开来。
“看来倒是我们先前想岔了。惠妃才是个真有福气的,养了个这般出息又能干的儿子。
主子爷跟前如今最得力的两位皇子,可都算是经了惠妃的手调教过呢。”
她这话音刚落,坐在斜对面的安亲王福晋(岳乐之妻)脸色便沉了下来。
这位老福晋历经三朝,什么风浪没见过,岂会听不出令窈与荣妃话中的机锋?
她冷嗤一声,面露不悦,与身旁的裕亲王福晋(福全之妻)交换了个眼神,两人皆面带愠色,不约而同地狠狠剜了令窈和荣妃一眼,随即齐齐扭过头去,不再看这边。
这倒让令窈心下有些纳罕,不知这两位宗室福晋突然的怒气所为何来。
荣妃置若罔闻,只道:
“妹妹,我这里还得好好谢你一回。前番多亏你在主子爷跟前为三阿哥美言,否则,若由着有些人打压排揎,还不知三阿哥这爵位要被压成什么样子,
有些人啊,自己想往上爬,本是常情,可总想着要踩别人的肩膀,靠贬低旁人来凸显自己,倒显得她自个儿多么出类拔萃似的。”
她这话虽未点名,但矛头所指,在场诸人心知肚明。
令窈闻言笑道:
“姐姐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一个‘谢’字。说起来,往日妹妹有难处时,姐姐不也多次出手相助吗?
就比如上回,力主给主子爷试用金鸡纳霜那等凶险之事,若非姐姐第一个站出来力挺,平妃后来只怕也难以那般果决。
说到底,在这深宫之中,本就是你我互相扶持,方能共存共荣。”
荣妃和令窈心照不宣的笑了笑,正欲说话,可巧小七过来请安。
令窈回头望去不由得吓了一跳。只见小七脸上、脖颈上星星点点的红疙瘩,衬的整个人都微微肿起。
忙站起来扶稳住他细细察看,又是心疼又是气恼,口中训道:
“你这又是钻到哪个野草稞子里去了?不好好跟着你阿玛行围射猎,就知道漫山遍野地乱窜!瞧瞧这一头一脸的红包,是什么东西咬的?是要气死额涅不成?”
她一边说,一边焦急地回头唤翠归。
“翠归!快去!快去找裴院判来瞧瞧,看看这要不要紧,需不需要用什么膏药抹一抹?我瞧着怎么像是肿起来了?”
翠归连忙应声,匆匆去找裴勇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