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
五月中旬的这场雨，断断续续下了好几天了，非但没停，反而在今天骤然凶猛起来。
雨点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窗外一片混沌的灰暗，林河的水位在人们看不见的黑暗里悄然上涨。
镇政府食堂里，气氛却难得温热。
郭山果然做了拿手的辣子鸡，红艳艳的辣椒配上酥嫩的鸡肉，香气扑鼻。
高芳芳、秦玉和柳茹的到来，让这阴雨连绵的周末有了几分亮色。
陈述手上的茧子被高芳芳小心摸着，嘴里说着没事，心里却因为连日的劳累和此刻的安宁，泛起一丝难得的松弛。
“这雨，下得有点邪乎。” 郭山扒拉着饭，看了一眼窗外如瀑的雨幕，嘀咕了一句。
“希望别下太大。” 陈述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修筑河堤的工程抢在了雨季前完成了一部分，但最险要的弯道和王家屯那一段，因为之前耽搁了时间，防洪能力依然薄弱。
饭还没吃完，值班室的电话铃就尖锐地响了起来。
段章湿了半身跑进来：“陈镇长，县防汛办紧急电话，上游水库泄洪量加大了，让沿河乡镇密切监视，做好预案！”
气氛一下子紧绷起来。
陈述放下碗筷，正要部署，镇政府大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被风雨声掩盖得有些模糊的摩托车引擎声。
“吱嘎——”
刺耳的刹车声后，一个披着老旧军用雨衣的身影踉跄着冲进食堂的灯光里。
雨衣帽檐下，是一张被雨水泡得发白、布满焦急的熟悉脸庞——王兴朝！
“王镇长？” 郭山惊得站了起来。
王兴朝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顾不上寒暄，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快！快组织转移！尤其是老街、王家屯下游那片！这水来得不对头，我看了几十年的河水，这次要出大事！”
他刚从县水利局调到民政局不久，显然是从县里得到了更详尽的数据，或者就是凭那股老干部的直觉，竟直接骑着摩托车顶风冒雨赶了回来。
食堂里顿时一片骚动。
几个闻讯赶来的镇干部面面相觑，李国豪皱着眉头开口：“老王……王，县里刚来电话，只是让加强监视。雨是大，可咱们河堤也修了那么多了，不至于吧？这黑灯瞎火又大雨瓢泼的，组织转移谈何容易，群众也有意见啊。”
“是啊，老镇长，你是不是太紧张了？咱们刚修了堤，信心还是有的。” 另一人也附和道。
王兴朝急得直跺脚，雨水顺着裤腿往下流：“糊涂！修了堤是不假，可没修完！上游来的不仅是水库的水，还有山洪！气象和水利的数据我都看了，叠加效应，峰值可能超过咱们现有堤防的设防标准！特别是老街那边，基础差，一旦溃口，跑都跑不及！不能等看到水进屋再动啊！”
陈述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他看看窗外吞噬一切的雨夜，又看看王兴朝那双因为急切而布满血丝的眼睛，再环视周围部分干部脸上将信将疑、甚至觉得老镇长小题大做的神情。
“陈镇长，你看这……” 李国豪看向陈述，等待他的决断。
转移群众是件大事，劳民伤财，如果虚惊一场，后续的抱怨和压力可想而知。
时间在雨声中一秒秒流逝，每一秒都可能意味着截然不同的结局。
陈述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桌子：“听老镇长的！立刻启动紧急预案，全体干部按分工下村，首要任务：转移老街、王家屯下游、低洼地带所有群众！一个不留！”
“郭镇长，你带人去中心小学和镇礼堂设置临时安置点，通知卫生院待命！段章，用广播、用一切手段反复通知！记住，态度要坚决，行动要迅速，解释工作路上做！这是命令，执行！”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盖过了风雨。
王兴朝看向他，紧绷的脸上终于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
动员令下了，但执行起来却困难重重。
雨势太大，许多路段积水已没过小腿，车辆难行。
部分村民舍不得家当，或心存侥幸，不愿离开。
“年年下雨，都没事，今年还修了堤呢！”
“搬来搬去麻烦，等水真来了再说！”
“我是不想动了，天天修堤坝把人累死了，好不容易休息了两天。”
干部们磨破了嘴皮，进展缓慢。
陈述和王兴朝分头带队，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泥水中奔走呼喊，挨家挨户拍门。
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
远处林河方向，传来低沉而令人心悸的轰鸣，那不是雷声，是洪水奔涌的咆哮。
水位上涨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后半夜，最让人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王家屯下游一段未经加固的老旧河堤，在洪峰持续的冲击下，终于出现了管涌，继而崩开了一道数米宽的口子！
浑浊的洪水如同脱缰的猛兽，嘶吼着冲向地势低洼的老街区。
“快跑啊！决堤了！”
惊恐的呼喊瞬间被洪水声淹没。
原本还拖沓不愿走的人们，此刻才真正慌了神，扶老携幼，哭喊着向高处逃命。
镇干部和自发组织的青壮年奋力协助，背起老人，抱起孩子，在迅速上涨的水流中艰难前行。
场面混乱而危急。
陈述浑身湿透，嗓子已喊得沙哑，正指挥着一队人用门板制作简易筏子运送被困群众。
就在这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王兴朝嘶哑到极点的呼喊：“那边！房顶上还有两个老人！快！”
只见王兴朝指着一栋已被洪水围困、水位快漫过一楼的旧瓦房。
那房子地处老街边缘，此刻成了孤岛。
王兴朝不等别人反应，自己抓过旁边一个救生圈，就要往水里冲。
“王镇长！太危险了！等筏子过来！” 旁边的干部死死拉住他。
“等不及了！水还在涨！那房子老了，撑不住！” 王兴朝用力挣脱，他对这片地形太熟悉了，“我知道有条近路，水浅一点，我去接应，你们准备好绳子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