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7点,手机闹钟响了起来。
贾有才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他习惯性地朝身边一探手,掌心触及的只有冰凉的廉价床单。
空的。
他愣了两秒,手臂悬在半空,然后才慢慢地清醒过来。指尖蜷缩了一下,收回,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
窗外是帝都冬日特有的、灰蒙蒙的天光,透过没拉严实的窗帘缝隙,吝啬地洒进一点亮度。
是啊,现实里……哪有什么小灼,哪有什么小雪。
这里,只有他自己,和这间朝北、终年不见多少阳光的出租屋。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冷空气瞬间包裹过来,让他打了个寒颤。动作近乎机械地套上毛衣、长裤,趿拉着拖鞋走进狭小得转个身都困难的卫生间。
刷牙,洗脸,冰冷的水刺激着皮肤,稍微驱散了些许混沌。
早餐是昨晚在便利店买的饭团,在微波炉里叮一分钟,就着白开水匆匆咽下。然后检查背包:电脑、充电器、笔记本、工卡……确认无误。
背上包,戴上那副用了两年的蓝牙耳机,推门走入昏暗的楼道。
早高峰的地铁依旧是人挤人,身体随着车厢摇晃,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对面车窗上飞速倒退的广告光影,或是身旁陌生人同样疲惫忙碌的脸上。
耳机里随机播放着不知名的音乐,旋律从左耳进,右耳出,没在脑海里留下任何痕迹。他只是静静地站着,放空,让自己变成这庞大城市通勤洪流中一个无思无想的标点。
中午,在公司楼下的快餐店,他点了一份最便宜的套餐,寻了个角落坐下。
手机震动了一下。他放下筷子,解锁屏幕,是一条短信。来自。
“尊敬的客户:在这个属于您的特殊日子里,中国移动公司衷心祝您生日快乐,万事如意。感谢您一直以来对中国移动的信赖和厚爱。”
贾有才盯着那几行字,看了足足十几秒。生日?啊,对了,今天……好像是自己的生日。身份证上的日期,系统自动发送的祝福。如果不是这条短信,他自己几乎已经忘了。
生日啊。
那……晚上回去,给自己稍微庆祝一下吧?虽然没什么可庆祝的,但日子总要过,给自己一点微不足道的仪式感。
念头刚起,另一个略带自嘲的想法便浮了上来:所以,今年的生日礼物是什么?
有的,有的。他几乎能“听”到内心那个平静到冷酷的声音在回答:奖励你——额外无偿劳动三个小时。
下午的工作依旧琐碎,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催促着人不停运转。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沉下来,电脑上的时间终于来到了六点整,下班时间。
贾有才保存好文档,关闭不必要的工作页面,整理了一下桌面。他站起身,走到不远处那个小小的独立办公室门口,玻璃门后,领导还在对着电脑屏幕敲打着什么。
他轻轻敲了敲门。
“进。”领导头也没抬。
贾有才推门进去,站在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前,声音平稳地开口:“领导,今天……我生日。客户那边,应该没那么急吧?”
领导终于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语气平淡:“嗯。生日快乐。”
贾有才点了点头,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既不失望,也不愤怒。一切早已习惯,如同呼吸空气。转身,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刚刚关闭的文档。
办公室里的人渐渐走光,只剩下他,和几个同样被“自愿”留下加班的同事。
键盘敲击声在空旷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日光灯管发出轻微的嗡嗡声。九点半,他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部分,用力地、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脊椎发出几声轻微的“咔哒”响。
合上笔记本电脑,塞进背包。关灯,锁门。走出写字楼,帝都冬夜的寒风立刻迎面扑来,带着干燥的冷意,穿透不算厚实的外套。
街道两旁的霓虹灯流光溢彩,车灯汇成一条条移动的光河,喧嚣而冷漠。
路过一家尚未打烊的蛋糕店,橱窗里陈列着精美的蛋糕模型。他走进去,在冷柜前略一迟疑,选了一份最便宜的、标价三十元的水果奶油小蛋糕。
店员熟练地打包,递给他一个简单的纸盒。
拎着这个小小的、轻飘飘的“庆祝”,他重新汇入夜晚依旧繁忙的人流。
地铁站里,这个时间点依旧没有位置可以坐下。他随着人流走上车,小心护着手里的小蛋糕,度过了一个小时的车程。
十点半,钥匙转动,推开那扇熟悉的门。他将沉重的背包卸在门边矮柜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然后,把蛋糕盒子轻轻放在那张兼做餐桌、书桌、偶尔还充当工作台的方桌上。
他站了一会儿,似乎在积蓄一点力气,才动手拆开盒子。
巴掌大的圆形蛋糕露出来,白色的奶油裱花略显粗糙,点缀着几片颜色鲜艳得有些可疑的糖渍水果。
他拿出那把塑料小刀,将蛋糕均匀地切成了三份。
三份。
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像是猛然惊醒,动作顿住,目光有些发直地看着并排摆放在简陋纸托上的三块蛋糕。大小几乎一模一样。
是啊,人不可能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保持绝对的清醒和理性。那太累了。理性与清醒是留给白天的,留给工作的,留给应付这个现实世界的。
而夜晚,这间小小的、只属于他自己的蜗居里,理智可以稍微退位,允许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渗透进来。
他在唯一的椅子上坐下,没有立刻去动叉子,只是这么一动不动地望着那三份蛋糕。
屋内很静,能听到暖气水管里水流循环的细微声响,以及自己缓慢的呼吸声。
白日里所有的防御、所有的麻木,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露出底下那片荒芜而柔软的海滩。
然后,幻想开始了。
一层无形的滤镜缓缓浮现,让眼前略显寒酸的小桌和蛋糕都蒙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带着光晕的色彩。
焰灵灼就坐在他左边的椅子上,穿着一身简便的红色衣裙,依旧明艳动人。
她好奇地凑近蛋糕看了看,拿起旁边闲置的塑料小叉子,小心翼翼地叉起一小块带着奶油和黄桃的蛋糕,送入口中。
“嗯!”她用力点头,咽下蛋糕,声音清脆悦耳,带着毫不掩饰的雀跃,“好甜!超好吃的!”
她又叉起一块,上面顶着一颗小小的草莓,自然地侧过身,将叉子递到贾有才嘴边,带着一丝促狭和纯粹的分享欲,“阿才,尝尝嘛!真的不错哦!”
这时,千仞雪的声音从右侧传来,清冷却不失柔和,带着一种独特的旋律感。
她不知何时也坐在了那里,身姿挺拔优雅,金色的长发即使在想象的微光中也流淌着光辉。她并没有吃蛋糕,只是微微笑着,目光温和地看着贾有才和焰灵灼,然后轻声哼唱起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调子很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响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盖过了所有的寂静。她甚至轻轻用手在桌沿打着拍子,神情专注,仿佛在完成一件很重要的事。
“喂,小雪,别光唱啊,你也吃一块!”焰灵灼又叉起一块蛋糕,递给千仞雪。
千仞雪轻轻摇头,笑容不变:“我不太嗜甜。你们吃就好。阿才,许个愿吧?”
“对啊对啊!许愿许愿!”焰灵灼连忙放下叉子,双手合十,眼睛亮闪闪地盯着贾有才,“快点,阿才,要诚心哦!”
贾有才(在幻想中)看着她们,配合地闭上眼睛,顿了顿,然后睁开。
“许好了?”焰灵灼迫不及待地问。
“嗯。”
“吹蜡烛吹蜡烛!虽然没有蜡烛……那就吹口气意思一下!”焰灵灼指着蛋糕,自己先鼓起腮帮子做了个吹气的动作,模样娇憨。
千仞雪也含笑注视着,轻轻哼完了生日歌的最后几个音节。
小小的屋子里,充满了并不存在的欢笑声、话语声,还有那份被幻想出来的、令人心头发胀的温暖与陪伴。蛋糕的甜香似乎都变得更加真实起来。
然后,如同电影镜头切换,或者气泡无声破灭。
声音消失了。
光影恢复了原本的单调。
桌边依旧只有他一个人。对面的两把椅子空空如也。只有那三份蛋糕,静静地摆在那里,其中两份完好无损,奶油在室温下似乎开始有点微微塌软。
贾有才眨了眨眼,脸上的表情重新归于一片平静的空白。
他拿起叉子,不再犹豫,开始快速而沉默地吃着自己面前的那一份蛋糕。
甜腻的奶油,软塌的蛋糕胚,糖精味过重的水果……味道其实很普通,甚至有些劣质。但他吃得很认真,一口接一口,直到盘子里干干净净。
接着,他略微迟疑了一瞬,目光扫过另外两份蛋糕。
最终,他伸出手,将剩下的两份也挪到自己面前,同样沉默地吃了下去。
吃完,他将空纸盒和叉子收拾好,扔进垃圾桶。用抹布擦了擦桌子。
洗漱,换上睡衣。走进小小的卧室,准备睡觉。
床头柜上,那个能够进入虚拟世界的头盔,静静地放在那里。在昏暗的床头灯映照下,其边缘的指示灯,正规律地闪烁着。
一下,又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