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壁的夜风像是一头苏醒的野兽，卷着盐碱粉末，顺着衣领往骨头缝里钻。温度计里的红汞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死死钉在冰点以下。
挖掘坑内，只剩下刮铲摩擦沙土的“沙沙”声。张启山鼻尖几乎贴到了棺木表面的漆层，呼吸都屏住了，生怕一口气吹散了这千年的痕迹。陈玥攥着记录板站在一旁，笔尖悬在纸面，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汗水刚沁出来，就被冷风刮得冰凉。
外围，陆沉靠在防护棚的立柱旁，夜光表盘显示已是深夜。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那一片起伏的沙丘。太安静了，连风声都透着一股子死寂，这种安静让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徐明，那边的支撑杆要紧。”陆沉低吼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
“好嘞！”徐明应了一声，手忙脚乱地去扶那根冰凉的金属杆。就在他低头的一瞬间，眼角余光猛地捕捉到墓地边缘的异样——几缕墨色的雾气正从沙土里渗出来，那不是风，那是有实质的、粘稠的黑气。
还没等他喊出声，异变陡生！
“啪！滋啦——”
头顶的探照灯猛地闪烁了一下，爆出几簇蓝色的电火花，随即彻底熄灭。紧接着，不仅是考古组的头灯，连陆沉手中那支大功率手电筒也像是被掐断了脖子，光芒瞬间湮灭。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像是一口巨大的棺材盖，猛地扣了下来。
“怎么回事？！”
“我的灯！没电了？”
惊呼声四起，黑暗中充满了慌乱的碰撞声。
“别慌！原地蹲下！”陆沉的吼声带着久经沙场的威压，强行压住了骚乱。他猛地拉开枪栓，双眼在黑暗中努力适应着，“检查武器！准备应急光源！”
“哗啦啦——”
士兵们训练有素的动作声响成一片。紧接着，几道橘红色的火光在墓葬区外围猛地窜起。
“点火！”
那是备用的松木火把。浸透了燃料油的松木极易点燃，火苗噼啪作响，驱散了核心区域的黑暗。借着这摇曳的火光，众人看清了周围的景象，却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些黑色的人影已经凝聚成型，像是一团团泼洒在地上的墨汁，没有脚印，没有呼吸，正从四面八方缓缓地向光圈内蠕动。它们轮廓扭曲，甚至能看到脖颈处不自然的歪扭角度，密密麻麻地堵住了所有退路。
“这……这是什么东西！”年轻队员的声音带着哭腔，牙齿咯咯作响。
“怕什么！老子手里的枪打过鬼子丧尸，还怕这没影子的玩意儿？”一个老兵色厉内荏地吼着，但颤抖的手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士兵们手中的火把向前逼近，试图驱赶。可那些黑影像是根本不怕这熊熊烈火，依旧在火光边缘徘徊，甚至开始缓缓向内挤压。那股阴冷的气息，透过火光，依旧刺骨。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徐明缩在防护棚的阴影里，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他看着那些逼近的黑影，看着士兵们手中的火把逐渐变得微弱，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涌了上来。
死定了，普通的火没用！
就在绝望爬上心头的一刹那，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的恐惧——西王母祭祀坛的火把！
那是他私藏的宝贝，一直躺在背包最底层，原本只是想当做纪念品。此刻，那或许就是唯一的生机。
徐明的手指在背包里疯狂地翻找，指尖触到那支冰凉、粗糙的硬木杖身。他一把将其抽出，那上面裹着泛黄的兽皮，散发着一股怪异的的气味。
“火！给我火！”
徐明的声音嘶哑，他冲到最近的一个士兵面前，几乎是抢过了对方手中火把的火种。
“刺啦——”
火柴划燃，微弱的火苗舔舐着干枯的兽皮。没有浓烟，没有爆燃，只有一团幽幽的、橘红色的火焰缓缓腾起。
一股奇异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那是极其淡雅的檀香，混杂着某种古老尘埃的气息。
就在这一瞬间，奇迹发生了。
那些原本已经逼近到距离人群不足十米、甚至已经伸出“手臂”的黑色人影，像是被无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它们那凝实的躯体猛地剧烈颤抖，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众人只感到耳膜一阵刺痛），随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淡化、瓦解。就像烈阳下的残雪，不过眨眼之间，原本密密麻麻围困众人的黑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死寂。
只有松木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所有人，包括陆沉在内，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徐明手中那支静静燃烧的乌黑火把，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深深的敬畏。
徐明举着火把，手臂微微颤抖，火光映照着他苍白的脸。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神物”，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沙地，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回荡：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头？
张启山的目光死死黏在徐明手中的乌黑火把上，眼镜片被火光映得发亮，他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快步上前两步，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急切：“徐明！这支火把你从哪得来的？能不能给我看看？这木质、这裹着的兽皮，绝对不是寻常东西，说不定和这太阳墓地的渊源极大！”
他说着就要伸手去碰火把的杖身，却被陆沉冷厉的目光一扫，伸到半路的手硬生生停住。
陆沉将腰间的枪套紧了紧，抬眼扫过惊魂未定的众人，沉声道：“都别分心！黑影只是暂时退去，谁也不知道下一次会什么时候冒出来。现在火把在手，是唯一的窗口期，所有人立刻归位，抓紧时间把第二具棺木起出来，运到缓冲带实验室！”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夜风卷着他的话吹过，竟压下了队员们的窃窃私语。
张启山不甘心地咂了咂嘴，还想争辩，陆沉却率先转身走向挖掘区，脚步踩在沙砾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张博士，火把的事可以留到任务结束后再研究。现在，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文物安全，是所有人的安全。”
这话堵得张启山哑口无言，他悻悻地收回手，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瞟了一眼徐明手中的火把，心里的疑窦更重了，那淡淡的檀香气味，混着墓葬的腐朽气息，闻起来竟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徐明捏着火把的掌心微微发烫，他看着陆沉的背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也不知道这火把到底有什么秘密，只知道此刻握着它，就握着全队人的命。
队员们不敢耽搁，迅速各就各位。考古组的人重新戴上LEd头灯，冷白的光束再次刺破夜色，他们握着木质刮铲的手还在微微发颤，却不敢有半分懈怠，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棺木底部的积沙；士兵们则分成两队，一队守在挖掘区外围，枪口对准四周的黑暗，另一队则抬着提前准备好的碳纤维托板，随时待命。
陈玥攥着记录册，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格外清晰，她一边记录棺木的位置数据，一边忍不住瞟向徐明手中的火把，心里默念着：快点，再快点，只要把棺木运出去，就能离这诡异的地方远一点了。
古玄清走到徐明身边，目光落在火把上，捻着念珠的手指顿了顿，低声道：“这火把上的气息……很古老，带着祭坛的清冽之气，能镇住这墓里的阴晦，是你们的造化。”
徐明心里一动，刚想追问，就听见陆沉的声音响起：“棺木底部清理完毕！准备起吊！”
夜色里，火把的橘红色光芒稳稳跳动，映着队员们紧绷的侧脸，也映着那具静静躺在沙土层里的胡杨木棺，一场与时间赛跑的起墓行动，就此拉开序幕。
挖掘坑内，沙沙的刮铲声里透着一股子绷到极致的紧绷。火把的橘红色光晕是这无边墨色中唯一的孤岛，光晕之外，那些黑影不再游弋，而是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层层叠叠地挤压过来，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沥青，连天上的月光都被吞噬殆尽。
没人敢喘大气。张启山扶眼镜的手指在微微发抖，陈玥的笔尖在记录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墨痕，所有人都下意识地缩着脖子，仿佛能感觉到那股阴寒之气正顺着脊椎往上爬。
徐明握着火把的手心全是冷汗，他死死盯着外围那翻涌的黑暗，心里越来越沉。这屏障撑不了太久。
“灰影，傻鹿。”徐明压低声音，头也不回地对着身后的阴影处吩咐，“去探探路，看看能不能把外围的阵势冲散一点。”
指令发出，两道影子几乎没有丝毫犹豫。
一道灰影如离弦之箭，一道白影似闪电掠地，一狼一鹿瞬间便冲入了那片浓墨般的黑暗中。
“哎！”徐明心里咯噔一下，他只是想让它们去骚扰一下，没想让它们深入虎穴，这要是陷进去……
但接下来的一幕，让徐明把后半截话全咽了回去。
只见灰影那矫健的身姿在黑影群中穿梭，猛地一口咬住了一团黑影的脖颈，紧接着，为了防止黑影消散，它身上竟隐隐泛起一层极淡的青色流光，那层淡淡的青光，像无数根细密的针，瞬间刺入了黑影那团混沌的体内。
只见那原本如烟似雾、即将溃散的黑影，猛地一僵。就像是流动的水银被瞬间冻结，它那模糊的轮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实下来，变成了一团有着人形、却僵硬无比的漆黑浓雾。
而傻鹿则用蹄子死死踩住另一团黑影，似乎想如法炮制，拽着就往徐明奔去，可那黑影在接触到火把光芒的瞬间，就像冰雪遇到了烙铁，“滋啦”一声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
傻鹿显然愣住了，低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蹄子，发出一声低低的悲鸣，显得有些委屈。
灰影却不管不顾，叼着那个被青光强行凝聚、无法消散的黑影，像叼着一只死兔子，径直冲回了光圈内，“噗哧”一声，将那团还在微微挣扎的黑影丢在了徐明脚边。
死寂。
原本喧闹的挖掘现场，瞬间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陈玥的记录板“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张启山的眼镜滑到了鼻尖，却没人敢去扶。那双写满惊恐的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团被微泛青光、像有生命般微微蠕动的黑影。
这东西……被抓住了？
“戒备！”
陆沉的吼声打破了死寂，他几乎是扑过来一把拽住了徐明的胳膊，把他往后猛扯，“全体后退！把枪口对准那东西！准备开火！”
黑洞洞的枪口瞬间抬起，士兵们的手指扣在扳机上，指节捏的发白，所有人的眼神里都充满了惊骇与不敢置信。
徐明被陆沉拽得一个趔趄，看着地上那团被灰影“孝敬”回来的战利品，又看了看灰影那双期待夸奖的眼睛，顿时感到一阵头大如斗。
“别开枪！千万别开枪！”徐明连忙摆手，挡在了灰影身前，“误会！这是个天大的误会！它……它就是给我抓回来个活的，这东西现在能被抓回来，说明也伤不到人！”
空气再次凝固。
举着枪的士兵们面面相觑，眼神里充满了“这也能行？”的震惊。谁能想到，刚才把全队吓得魂飞魄散的怪物，转眼间就成了这只狼的“捕猎成果”？
被青光强行凝聚的黑影，在火把的橘红光芒下剧烈地扭曲、收缩，最终被压缩成一个不足半米高的轮廓。它薄如烟雾，边缘在火光映照下不断化为灰烬簌簌飘落，仿佛随时会彻底消散。此刻，它正瑟瑟发抖地蜷缩在灰影脚边，轮廓模糊得看不清五官，连头都不敢抬。
那股阴冷刺骨的压迫感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濒死的虚无。
“这……这就完了？”老鬼瞪大了眼睛，紧绷的神经瞬间松弛，语气里带着难以置信，“刚才那股要把人吞了的劲头呢？”
队员们也渐渐看明白了——这玩意儿哪里是害人的凶煞，分明是个怕光怕风的软柿子。有人试探性地往前挪了半步，黑影立刻剧烈颤抖，忙不迭地往灰影肚子底下钻，把自己缩得更紧。戈壁一阵夜风卷过，都能让它烟雾般的身躯晃悠几下，随即更死死地黏住灰影那层青光，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灰影低头看了看脚边瑟瑟发抖的“战利品”，喉咙里发出不耐烦的呼噜声。它用鼻尖嫌弃地将那团黑影往徐明脚边拱了拱，像是完成交接。
黑影刚一脱离青光范围，立刻发出“滋滋”轻响，边缘瞬间气化！求生的本能压倒一切，它猛地一缩，竟直接贴回灰影前腿，像块甩不掉的黑膏药。
“嘿，这玩意儿还挺会找地方。”老鬼来了兴致，搓搓手，从腰间摸出那枚黑驴蹄子掂了掂，“让老子瞅瞅它到底是个啥——”
他刚凑近伸手，灰影骤然警觉。它低吼一声，尾巴一扫将黑影护到身后，又顺势叼住其后颈皮，绕着徐明退了两步，琥珀色眼睛紧盯着老鬼手中的驴蹄子，满是戒备。
它并非要保护黑影，只是单纯觉得这是带给“三弟”的东西，不能让旁人胡乱糟蹋散了。
被叼住的黑影抖如筛糠，烟雾般的身子紧紧贴着狼吻，一动不敢动。
“得得得，不逗你了！”老鬼见状哈哈一笑，收起黑驴蹄子退了回去，“看把你护的。”
灰影这才停下脚步，琥珀色的眼眸依旧满是戒备，却没再露出攻击姿态。那黑影死死黏着灰影的颈毛，活像个没断奶的崽子。
陆沉始终眉头紧锁，此刻压低声音问徐明：“它现在这副样子，还能构成威胁吗？”
徐明凝视着那团在火光与青光间徘徊的模糊影子，缓缓摇头：“灰影的灵力把它冻住了。但它本质仍在持续消散。”他顿了顿，补充道，“现在它连只鸡都吓不死。可正因如此……”
他话音未落，黑影似乎感应到目光，从灰影颈毛的缝隙间偷偷瞄了一眼徐明。那瞬间的眼神交汇里，竟闪过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哀求。
不是野兽的恐惧，更像是某种残存的、属于人的情绪。
徐明心中蓦然一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