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暴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反而愈发猛烈,砸在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将这小小的归云庄彻底淹没。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雨水的湿冷气息,还有一种令人窒息的紧张。
老刀的动作快得惊人。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他已经安排好一切。那两具刺客的尸体被迅速拖走处理,地上的血迹被草草冲洗,痕迹在暴雨的帮助下很快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那场短暂的生死搏杀从未发生过。
“杜千户,请立刻动身。”老刀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冷硬,不容置疑。他身后站着四名手下,清一色的黑色油布雨披,眼神锐利,气息沉稳。
我看着眼前昏迷不醒、脸色蜡黄的韩栋,又看了看吊着胳膊、独眼通红的老耿,心沉到了谷底。以我们三人现在的状态,尤其是韩栋,根本经不起长途跋涉,更别说是在这样的暴雨之夜强行转移。这哪里是转移,分明是催命!
“韩栋伤重,需要静养!此时转移,与杀他何异?”我盯着老刀,声音因伤痛的折磨和内心的愤怒而嘶哑不堪。
老刀面无表情,语气没有丝毫波澜:“留下,必死无疑。庄已暴露,下一波袭击随时会到。转移,尚有一线生机。骆公有令,务必护千户周全。至于他……”他瞥了一眼床上的韩栋,“听天由命。”
“你!”老耿独眼怒睁,几乎要扑上去,被我死死按住。
我胸口剧烈起伏,左肩和左臂的伤口因情绪激动而阵阵抽痛,血刀经的内力在体内躁动不安,带来一阵阵阴寒的眩晕。我明白,老刀说的是事实。对方能精准找到归云庄,说明我们的行踪已不再是秘密。留下,确实是坐以待毙。但冒雨转移,对韩栋而言,同样是九死一生。这是阳谋,逼我做出选择。
我看着老耿眼中那近乎绝望的愤怒,又看向昏迷中依旧因痛苦而微微蹙眉的韩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屈辱感攫住了我。我杜文钊何时沦落到连身边弟兄的性命都护不住的地步?
“好。”我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声音低沉得如同受伤野兽的呜咽,“怎么走?”
“马车已备好,走庄后密道,避开官道。”老刀言简意赅,“千户请随我来。耿兄弟,背上韩兄弟,动作要快。”
老耿狠狠瞪了老刀一眼,不再多言,用没受伤的手臂和肩膀,艰难地将韩栋背起。韩栋发出一声无意识的痛苦呻吟。老耿咬紧牙关,额头青筋暴起。
我们跟着老刀,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瓢泼大雨中。雨水冰冷刺骨,瞬间将我们浑身浇透,伤口遇水,更是疼得钻心。老刀对庄内路径极为熟悉,带着我们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后院一处看似堆放杂物的柴房。他移开几个沉重的麻袋,地面露出一个黑黢黢的洞口,一股带着泥土腥气的冷风从洞内涌出。
“下去。”老刀示意。
一名手下率先持着火折子钻入洞口,老刀紧随其后。我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口的腥甜,跟着钻了进去。老耿背着韩栋,在另一名手下的帮助下,也艰难地进入密道。最后两名手下断后,将洞口重新掩盖。
密道狭窄、潮湿、阴暗,仅容一人弯腰通行。脚下是泥泞的土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火折子的光芒微弱摇曳,勉强照亮前方几步的距离。雨水渗透泥土,从头顶滴滴答答落下,更添几分阴森。我们沉默地在黑暗中艰难前行,只有粗重的喘息声、脚踏泥泞的声音、以及雨水渗透的滴答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响。
我强忍着伤痛和眩晕,努力保持着清醒。这条密道显然是骆养性早就布置好的退路之一,其心思之缜密,令人心惊。他将我们安置在归云庄,是早有预料会遇袭?还是说,今晚的袭击,本就在他的算计之内?借刀杀人,再示恩收买?各种念头在我脑中疯狂旋转,却理不出头绪。怀中的账册,隔着湿透的衣物,冰冷地贴着我的皮肤,像一块寒冰,又像一团火焰。
密道似乎没有尽头。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光,隐约传来了哗哗的雨声。出口到了。
老刀示意我们停下,他独自上前,小心翼翼推开出口的伪装,探头出去观察了片刻,才回头低声道:“安全,出来。”
我们依次钻出密道,发现身处一片远离官道的密林边缘,暴雨依旧倾盆,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两辆没有任何标识的、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青篷马车静静地停在林中,车辕上坐着两个披着蓑衣、戴着斗笠的车夫,如同雕塑,对我们的出现毫无反应。
“上车。”老刀拉开第一辆马车的车门。
马车内部同样简陋,但铺垫了干草,勉强可以隔绝一些寒意。我和老耿将韩栋小心翼翼地安置在铺了干草的车厢里,他依旧昏迷,气息微弱。我和老刀上了第一辆车,老耿和另一名手下上了第二辆,负责看守韩栋。
“出发。”老刀对车夫低声吩咐。
车夫轻轻一抖缰绳,两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入暴雨和黑暗之中,没有点火把,没有灯笼,完全依靠车夫对地形的熟悉在黑暗中穿行。马车颠簸得厉害,每一次颠簸都让我伤口剧痛,韩栋更是无意识地发出痛苦的呻吟。老耿在后面的车上,想必也是心急如焚。
我靠在冰冷的车厢壁上,雨水顺着头发流进脖颈,冰冷刺骨。我运转血刀经内力,试图驱散一些寒意,镇压伤势,但那阴寒的内力反而让身体更冷,与伤口的灼痛形成诡异的对抗,让我如同置身冰火两重天。
“我们去哪里?”我嘶哑着嗓子问身边闭目养神的老刀。
老刀眼都没睁:“安全的地方。”
又是这句话。我心中冷笑,知道问不出什么,索性也闭上眼睛,全力对抗伤痛和晕眩,耳朵却竖着,仔细倾听着外面的动静。除了永无止境的雨声、车轮碾过泥泞的声音、和马匹粗重的喘息,再也听不到其他。我们仿佛被这暴雨和黑夜彻底吞噬,驶向一个未知的、吉凶难测的终点。
骆养性……你究竟要把我带向何方?这辆在暴雨中潜行的马车,是通往生路,还是直抵地狱?怀中的账册,是护身符,还是我的掘墓人?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意识即将被伤痛和疲惫彻底拖入黑暗时,马车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老刀猛地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
“到了。”他低声说,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我强打精神,透过被雨水模糊的车窗向外望去。黑暗中,隐约可见前方是一片巨大的、轮廓模糊的建筑群,高墙深院,气派非凡,但同样漆黑一片,没有一丝灯火,如同匍匐在雨夜中的一头沉默巨兽。
这是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