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台上,庆喜班的名角儿正唱着《牡丹亭》,婉转缠绵的唱腔在暖阁中回荡。贵妇人们或专注听戏,或低声私语,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
韩胜玉端坐着,看似全神贯注于台上的表演,眼尾余光却看向文远侯夫人。
这位夫人也是厉害,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能逼的唐思敬到这种地步。偏文远侯夫人在金城的名声极好,善待庶子,怜贫惜弱,她生的一子一女唐文敬与唐润贞在勋贵子弟与闺秀中名声也是极好的。
这几日韩胜玉让付舟行暗中去打听,就没打听到有关这位夫人不好的传闻。
这样的人,是用名声当做铠甲,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这是要用水磨工夫,数年如一日才能到这种境界。
这样的人,看上去极好打交道,但是相对而言,一旦被这样的人盯上谁,想要从她手里挣脱也不容易。
啧。
难办。
唐思敬那番话,看似坦诚实则步步算计。他先是示弱,表明自己身不由己,接着抛出纪润和东宫,既显诚意,也是一种威慑,最后更是掀开底牌,若韩家不与他合作,韩姝玉乃至韩家未嫁女的婚事,都将成为别人对付韩家的利器。
好一招以退为进,软硬兼施。
韩姝玉那日的心思实在是太好猜了,让人看了个底掉,所以才会有了今日唐思敬与她谈条件一事。
但凡韩姝玉的心思不那么外露,韩胜玉也不至于这么被动。
戏至中场,换场间隙,丫鬟们鱼贯而入,为各位夫人小姐添茶换点心。文远侯夫人此时站起身,笑吟吟地端起茶盏:“今日难得诸位赏光,咱们也别光听戏。我瞧着园中红梅开得正好,不如让姑娘们去园子里走走,赏赏梅,也松散松散?”
这提议立刻得到了几位夫人的赞同,年轻姑娘们有几个能耐得住性子听戏的,坐久了难免有些枯燥,闻言都露出欢喜的神色。
文远侯夫人特意看向韩家姐妹这边,“姝玉、胜玉,你们也去逛逛。思敬他们兄弟几个在梅林那边的暖亭里煮茶论诗,你们年轻人在一处说话,也热闹些。”
这话说得巧妙,既给了年轻人相处的机会,又在众目睽睽下将两家亲近的关系摆到了明面上。
韩姝玉脸颊微红,看向郭氏。郭氏心中虽觉不妥,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驳侯夫人的面子,只得勉强点头:“去吧,仔细些,别走远了。”
韩徽玉立刻道:“我陪妹妹们一起去。”她实在不放心。
文远侯夫人却笑道:“徽玉留下陪我们说说话吧,你们姐妹几个都去了,倒显得冷清。”
这是要将韩徽玉支开。
韩胜玉心知肚明,起身时对韩徽玉递了个安心的眼神,又看向韩青宁。韩青宁会意,立刻挽住韩姝玉的手臂:“二姐姐,咱们一起。”
三人随着其他几位勋贵府上的姑娘们出了暖阁,往园中梅林走去。
冬日午后的阳光稀薄,照在积雪上泛起冷冷的光。梅林深处的暖亭果然已经聚了几位年轻公子,煮茶温酒,吟诗作对,正是金城勋贵子弟们惯常的雅集做派。
唐思敬也在其中,正与一位锦衣公子对弈。见姑娘们来了,众人起身相迎,举止有度,礼数周全。
一位穿着宝蓝色锦袍、眉眼飞扬的少年率先开口,他是永昌伯府的二公子,与唐思敬同在国子监读书,“那几位姑娘来得巧,咱们这儿正为雪中梅这个题目犯难呢,几位姑娘正好帮我们参详参详。”
这是常见的交际场面,既给了双方接触的机会,又不显得刻意。
几位姑娘中,一位穿着鹅黄袄裙、圆脸杏眼的姑娘笑着接话:“我们哪有什么才思,不过来凑个热闹罢了。倒是唐二公子,素来有才名,想来已有佳句?”
众人的目光便落到唐思敬身上。
唐思敬从容一笑,谦道:“赵姑娘过奖,不过是偶得两句,还未成篇。”他略一沉吟,吟道,“琼枝缀玉蕊,寒香透骨清,抛砖引玉罢了。”
“好一个寒香透骨清!”有人赞道,“唐兄这两句,已得梅花风骨。”
众人便围绕着这两句诗品评起来,气氛渐渐热络。唐思敬说话时,目光偶尔会掠过韩家姐妹,却并不停留,分寸拿捏得极好。
韩胜玉冷眼旁观,心中冷笑。唐思敬越是表现得温文尔雅、进退有度,越说明此人城府之深。
他能在嫡母和纪润的双重压力下游刃有余,还能在今日这样的场合不露丝毫破绽,就这抗压能力就极厉害了。
这时,一位丫鬟匆匆走来,在唐思敬耳边低语几句。唐思敬面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对众人拱手道:“诸位稍坐,家中有客至,我去去就来。”
他离开后,暖亭中的气氛却并未冷落,永昌伯府的二公子庄惟清很是健谈,引着话题从诗词转到京中趣闻,又说到近日热议的海运之事。
“……要我说,这海运虽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但风险也大。海上风浪莫测,更兼有海盗猖獗,没有过人的胆识和手腕,谁敢轻易涉足?”庄惟清说着,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韩胜玉,“听说韩三姑娘的船队经常往来海域,真是巾帼不让须眉。”
这话一出,亭中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韩胜玉身上,有好奇,有审视,也有不以为然。
韩胜玉神色平静,只淡淡道:“庄公子过誉,不过是家中船上的火长有些本事,我一个闺阁姑娘又没出过海,海上的功劳我可不能贪。”
“三姑娘太谦虚了。”另一位公子接话道,“能让这么厉害的火长为你做事,自是你更厉害。”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暗藏机锋。
韩青宁眉头微蹙,正要开口,韩胜玉却已先笑了,“公子这样说,到也有几分道理,如此看来我运气颇好,遇上的都是讲道义懂规矩的火长。”
她语气轻松,仿佛并未听出对方话中深意。
那公子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
庄惟清此时却冷笑一声道:“运气好?韩姑娘不想说就罢了,何必拿这种话搪塞我们,岂不是瞧不起人?”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脸色都有些微妙。
之前与唐思敬搭话的赵姑娘忽然上前一步,看着韩胜玉道:“韩三姑娘,你倒是说个明白,当真是瞧不起我们这些人不成?”
“赵姑娘说话可真好听,完全听不出是人话,你让我说我就说,你以为你是谁?”韩胜玉最讨厌这种开着玩笑把人架起来逼迫的人。
来一个,她掀翻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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