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之上，寒潮翻涌，黑水如墨，浪高千丈而无声——不是无音，是声未出便被冻僵在半空，凝成冰晶簌簌坠落，砸在浮冰上，碎作齑粉。
林浩踏着一截断桅缓行，那桅杆原是某条龙宫遗弃的紫金梧桐木所制，被雷劫劈过三次，又经万载北海玄冰浸润，通体泛着青灰冷光，踩上去却温润如玉。他袖袍微荡，衣角不沾半滴水，发丝亦不乱一根，仿佛这天地至寒之域，不过是自家后院晾衣的竹竿。
他本无意至此。
自首阳山下来，兜兜转转，走过盘古脊骨所化的莽荒丘陵，跨过烛阴吐息凝成的永夜沼泽，又误入一条被混沌余气裹挟的时空褶皱，一脚踏出，竟已立于北海极北——连日月星辰都稀薄得只剩几粒银钉，钉在铅灰色天幕上，黯淡得像被谁用旧了的铜镜。
就在此时，三道血光破浪而来。
是三头北海玄鲸化形的妖将，背生骨刺，口喷寒煞，腰悬鲨齿刀，刀鞘上还挂着半截未啃完的蛟尾——油光锃亮，显然刚开过荤。
“呔！哪来的散修？敢闯我北海玄溟界？灵石、法宝、元神本源，三选一，挑快点！”领头那鲸妖咧嘴一笑，獠牙上还粘着一点龙鳞碎屑，幽蓝泛紫，分明是上古真龙遗蜕。
林浩没答话，只抬手，轻轻一拂。
不是攻，不是防，只是拂。
拂过三妖腰间鲨齿刀。
刹那间，刀鞘崩裂，刀身嗡鸣，竟自行跃出，在半空划出三道清越弧线——不是斩人，是自断其柄！三柄先天灵材锻成的妖兵，齐齐从中折断，断口平滑如镜，寒光内敛，似被最温柔的春水洗过。
三妖一愣。
第二息，他们腰带崩开，裤衩滑落，露出肚皮上用朱砂画的“镇海符”——歪歪扭扭，符脚还拖着三道鼻涕印。
第三息，他们头顶各自飘起一缕青烟，烟中显形：一只纸扎小鲸，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念叨：“前辈饶命，小的知错，愿意自此悔过，求前辈饶命......”
三妖当场石化。
林浩这才开口，声音不高，却让整片北海寒流为之顿挫：
“你们抢劫？龙族退隐，是给你们腾地方，不是让你们当海霸收保护费。”
话音未落，远处海眼骤然沸腾！
轰隆——！
一道黑金双色漩涡拔地而起，直贯云霄，撕开九重阴云，露出其后一轮惨白冥月。月华垂落，凝成阶梯，阶阶如骨，节节生羽。
一人踏月而来。
头戴玄羽冠，身披鲲鹏翎织就的九曜星图袍，袍角垂落处，隐隐有万里云涛奔涌之声；腰悬一杖，非金非木，通体呈琥珀色，内里似有九株古木虚影轮转不息，枝桠伸展，每一片叶脉都刻着一道大道符文——正是太一亲赐的上品先天灵宝：九天玄木杖。
来者，鲲鹏。
他并未怒容满面，反而唇角微扬，眸光如渊，扫过地上三具“静止态”妖将，又落于林浩身上，目光在对方毫无灵压波动的丹田处停顿半息，忽而轻笑：
“有趣。大罗初期？竟能让‘三缄口’自己抄检讨……你这修为，倒比我的‘缄默咒’还讲道理。”
林浩负手，望他：“你教的？”
“不。”鲲鹏缓步而下，足不沾水，每一步落下，脚下便绽开一朵冰晶莲，莲心燃着幽蓝魂火，“是我定的规矩——北海妖族，凡劫掠散修者，罚抄《北海律》三十遍；若伤及性命，加抄《因果清算簿》一百遍；若毁人法宝……”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三柄断刀，“便由本座亲手，替他把刀柄接回去——接在喉管上。”
林浩点头：“律法森严，赏罚分明。可惜……”
“可惜？”鲲鹏笑意未减，指尖已悄然抚过九天玄木杖杖首。
“可惜你手下，把‘律’字，写成了‘率’字。”林浩忽然抬眸，目光如剑，“率众为恶，率性而劫，率意而杀——这‘率’字，写得倒是龙飞凤舞。”
鲲鹏瞳孔微缩。
不是因言语锋利，而是林浩这句话出口瞬间，他识海深处那枚刚凝成七分的善尸道果，竟微微震颤——仿佛被一道无形天律击中道基。
此乃混元金仙大圆满者，对大道本质的天然压制！
但林浩气息依旧稳稳卡在大罗初期，连一丝混元威压都未曾泄露。
鲲鹏终于收了笑。
他缓缓抬起九天玄木杖，杖首九木虚影齐齐昂首，发出无声长唳，整片北海霎时暗沉，浪涛倒悬，水珠凝滞于半空，折射出亿万破碎镜面，每一面镜中，都映出一个鲲鹏——或展翅击天，或垂首吞海，或闭目悟道，或怒而裂穹……
万千化身，皆非幻影，皆含一丝本源真意。
“你既懂律，便该知——”鲲鹏声如寒铁交击，“北海之律，第一条便是：擅闯玄溟界者，格杀勿论。而你……”
他杖尖陡然点出，直指林浩眉心！
“……已越界十七次。”
话音未落，漫天镜面轰然炸裂！
不是破碎，是重组！
亿万碎片旋转升腾，于高空熔铸为一座巨阵——阵纹乃上古妖文，阵心是一只闭目巨鲲，其背广袤如陆，其翼垂天似幕，正是鲲鹏本相初成时，于混沌边缘所悟的第一道本命妖纹：溟涬归墟大阵！
阵成刹那，林浩脚下断桅无声湮灭，周身空间寸寸塌陷，不是被碾碎，而是被“折叠”——时间变慢，光线弯曲，连思维都像沉入万载玄冰，迟滞凝涩。
这是准圣中期才能布下的规则级杀阵，专为困杀同阶而设。
可林浩，只抬起了右手。
食指与中指并拢，轻轻一划。
没有剑气，没有法则，没有道韵。
只有一道“线”。
一道横亘于现实与虚妄之间的、绝对笔直的“界线”。
线起于他指尖，延展至阵心巨鲲闭合的眼睑之间。
嗤——
轻响如帛裂。
那亿万镜面所构的溟涬归墟大阵，自中央一线，无声剖开。
左半边阵纹崩解为星尘，右半边尚在运转，却已失其魂——巨鲲虚影猛然睁开一只眼，瞳中映出的不是林浩，而是它自己断裂的左翼骨架！
阵破了。
不是被暴力摧毁，是被“定义”了失效。
鲲鹏面色第一次变了。
他猛地咬破舌尖，喷出一口本命精血，血雾未散，已被九天玄木杖吸尽。杖身九木虚影同时暴涨，其中一株主干骤然漆黑如墨，枝桠疯长，竟在虚空结出一枚漆黑道果——果皮皲裂，内里隐约可见一尊盘坐道人，眉目与鲲鹏九分相似，正是他苦修无数年、只差一线便可斩出的善尸！
“既然你懂律……”鲲鹏嘶声低吼，声震北海，“那就按洪荒旧例——胜者，夺败者本命神通为战利品！”
他不再留手。
善尸道果轰然炸开！
不是自爆，是“献祭”！
以尚未斩出的善尸为引，强行催动血脉本源，鲲鹏脊背骤然撕裂，两道遮天蔽日的阴影轰然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