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世襄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得如同黑宝石的眼睛死死盯着陆寒星。那双眼睛此刻却像两口深井,要把人吸进去,再不见天日。
陆寒星被他看得心头发颤,面上却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声音刻意拉长,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腔调:“那不是正好吗?把我送出国,圈禁起来!反正……”他顿了顿,舌尖抵住上颚,强压下那点哽咽,“反正我再也不回来了!绝不会再碍你的眼!”
话说得又冷又硬,像是掷地有声的冰碴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早已溃不成军。
完了,一切都完了。那些不堪入目的裸照已经流传出去,几乎每个秦家人都欣赏过了他最狼狈、最屈辱的模样。照片上,那些永远无法褪去的丑陋疤痕,如同扭曲的虫,爬满他曾经光洁的皮肤,也爬满了他的尊严。它们被一道道审视的目光凌迟,被一句句窃窃的私语反复咀嚼。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楚猛地窜上鼻腔,酸涩难当。
而比这更羞耻的,是身体最本能的失控。就在刚才那极致的屈辱和恐惧下,他竟然……又尿了。温热的液体浸润皮肤,带来冰凉黏腻的触感,提醒着他连最基本的体面都无法维持。那些奚落和嘲讽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扎进他的耳膜,刺穿他的神经。
国内,哪里还有他的容身之所?
他甚至能清晰地想象出留在这里的未来——每一个路过他的人都将投来异样的目光,指指点点,交头接耳:
“看啊,他居然还有闲心吃东西?”
“他怎么还能睡得着觉?”
“他也好意思出门?”
“那些伤疤……真恶心。”
“啧啧,大腿内侧那么多淤青,肯定是犯了天大的错,才会被打得这么狠吧……”
每一句想象出来的话语,都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反复切割。
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漫过头顶,窒息感攫取了他所有的呼吸。
他听见自己用几乎只有气音的声音,悲戚地嘟囔着,像是最后的认命:
“哎……”
“终究……我终究是反抗不了这命运……”
秦世襄没有立刻接话。
房间里静得可怕,只剩下陆寒星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被厚重窗帘过滤后的模糊车流。时间像是被冻结的琥珀,将两人凝固在对峙的瞬间。
老人深邃的黑眸里没有任何温度,像是两口千年不化的冰窟,只是冷冷地、一寸寸地梭巡着陆寒星脸上每一丝细微的颤抖,从他泛红的眼尾,到他死死咬住的下唇,仿佛在评估一件物品最后的价值。
过了许久,久到陆寒星几乎要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崩溃,秦世襄才终于开口。他那把苍老却依旧有力的声音打破了死寂,每个字都像沉重的冰雹,砸在陆寒星的心上。
“以前,”他缓缓地,带着一种回忆般的审慎,“我真这么想。烦你这个小东西烦得要死,粗鄙,顽劣,像路边没人要的野狗,浑身上下都透着不堪教养的劣根性。”
他的话语如同鞭子,抽在陆寒星早已鲜血淋漓的自尊上。
“不过——”秦世襄话音一顿,那双冰窟般的眼睛里骤然闪过一丝极具压迫感的、近乎残忍的亮光,“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微微向前倾身,尽管姿态未变,却仿佛有巨大的阴影将陆寒星完全笼罩。
“把你远远丢开,太便宜你了。也……太浪费了。”他像是评估着玉料的匠人,看到了顽石内部一丝微弱的莹光,“我要修正你。”
这五个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心。
“把你身上那些扎手的刺,一根、一根,全部扒光。磨平你所有不合时宜的棱角,碾碎你那些可笑的倔强和反抗。我要你彻底驯服,明白什么是秦家的规矩,懂得什么是绝对服从。”
他略作停顿,给予陆寒星消化这恐怖前景的时间,然后抛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看似光明的选择。
“如果你合格了……”秦世襄的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我会给你改姓,让你名正言顺地上秦家的族谱。届时,我会昭告天下,你,就是秦家尊贵的五少爷。”
这许诺如同海市蜃楼,美好却遥不可及,背后是万丈深渊。
紧接着,那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直刺而来:
“但如果……你不合格。”他的眼神瞬间变得凶戾,“如果你还存着那些不该有的心思,试图反抗,或者让我觉得你朽木不可雕……”
秦世襄的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可怕的毁灭意味。
“我就打断你的腿,打残你所有能跑、能跳、能反抗的力气!让你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废人!然后,把你像丢垃圾一样,远远地塞到国外最不见天日的角落里!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并且,永远——永远不许你再踏回这片土地半步!”
“听明白了吗?”他最后问道,声音恢复了最初的冰冷,仿佛刚才那滔天的凶戾只是幻觉。
但这冰冷的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