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蝉鸣刚在树梢响起,小区公告栏前就围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红色的公告纸上,“加装电梯实施方案”几个大字格外醒目,下面附着的施工图纸上,电梯井的位置正对着二楼张阿姨家的阳台。
“这怎么行!”张阿姨的大嗓门穿透人群,手里的老花镜差点戳到公告纸,“电梯井挡着我家窗户,采光全没了!施工的时候电钻一响,我家小孙子还怎么写作业?”她身后的一楼业主纷纷附和:“就是!我们又用不上电梯,凭什么让我们承担噪音和遮光?”
人群另一头,住在六楼的李大爷拄着拐杖,气得手都在抖:“我们这些腿脚不方便的老人,爬一次楼就喘半天,加装电梯是民生工程,你们怎么这么自私?”五楼的王大哥也帮腔:“图纸上不是说了吗?电梯井离阳台还有半米,遮光能有多严重?无非是不想出钱!”
“谁稀罕那点补偿款!”张阿姨梗着脖子反驳,“我家阳台种的兰花,见不到太阳就得死!这损失谁赔?”双方你一言我一语,很快从争论变成了争吵,有人指着图纸骂“拍脑袋决策”,有人翻出《物权法》念条款,吵到最后,连物业经理都躲在值班室不敢出来。
天宇下班路过时,正好被刚从菜市场回来的赵阿姨拽住:“小天,你快劝劝!再吵下去要动手了!”他挤进人群,看着那张被唾沫星子喷得发潮的公告纸,忽然想起刚搬来时,李大爷在楼下散步,走到三楼就扶着墙喘气;也记得张阿姨总在阳台侍弄花草,那些兰花是她过世的老伴留下的念想。
“大家先冷静下。”天宇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让人安静的力量,“加装电梯是好事,但得兼顾所有人的利益。要不这样,今晚七点在社区活动室开个座谈会,低楼层、高楼层各选三个代表,咱们好好聊聊?”
张阿姨还想说什么,被赵阿姨拉了拉胳膊:“小天办事靠谱,听听他的主意总没错。”李大爷也点头:“行,我倒要听听你们低楼层能说出什么花来!”
傍晚的社区活动室里,长条桌两边坐得满满当当。低楼层业主手里拿着卷尺、户型图,甚至还有人带了个激光测距仪,准备“科学论证”遮光范围;高楼层业主则拎着病历本,李大爷的高血压诊断书、五楼王奶奶的关节炎片子,摆了满满一桌。
“我先说说数据。”天宇打开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他下午找设计院朋友做的模拟图,“电梯井建成后,二楼阳台的日照时间会从原来的6小时减少到4.5小时,确实有影响。”他这话一出,低楼层业主立刻挺直了腰板,张阿姨得意地瞥了李大爷一眼。
天宇话锋一转,调出另一组照片:“这是上周拍的,李大爷爬楼时扶着墙休息了三次;王奶奶去医院复查,因为没电梯,每次都要请人抬轮椅。咱们小区60岁以上老人有28户,其中11户住在四楼以上。”
活动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吊扇转动的“嗡嗡”声。天宇看向张阿姨:“您担心兰花采光,咱们可以请园艺师傅看看,能不能换个朝向摆放,或者改成盆栽,搬到窗边;施工噪音的话,我咨询过施工队,他们有静音电钻,还能在电梯井外围装隔音板。”
他又转向李大爷:“低楼层的损失不能忽视。我查了《民法典》,加装电梯确实需要‘有利害关系的业主一致同意’,但也规定了‘应当给予合理补偿’。我的建议是,电梯费用由高楼层多承担,低楼层少出甚至不出,另外再给二楼、一楼每户每月200元遮光补偿,直到电梯投入使用。”
“200块够干什么的?”张阿姨旁边的一楼业主嘟囔道,“我家客厅本来亮堂堂的,装了电梯井,大白天都得开灯,电费都不止这个数!”
“那您觉得多少合适?”天宇拿出纸笔,“咱们可以商量,但得有个范围。比如遮光严重的一楼,补偿能不能定在300到400?二楼200到300?”他又看向施工队代表,“施工时间能不能调整下?避开学生上网课、老人午休的时段,比如早上八点前、中午十二点到两点、晚上七点后不施工?”
施工队代表赶紧点头:“没问题,我们可以错峰作业,尽量减少干扰。”
讨论渐渐进入正轨。低楼层业主不再一味反对,开始细化补偿方案:“遮光补偿得按实际日照损失算,我家阳台比张阿姨家小,不能一刀切”“施工期间要是把我家的水管震裂了,得负责维修”;高楼层业主也松了口:“补偿款我们多承担点没关系,但电梯质量得保证,不能用次品”“以后电梯维护费,是不是也得按楼层分摊?”
天宇在白板上一条条记录,从补偿标准到施工时间,从电梯品牌到维护责任,整整写满了三大板。张阿姨看着白板上“兰花摆放指导”那条,忽然笑了:“其实我也不是不通情理,就是舍不得那些花。”李大爷也叹了口气:“我们也不是要逼你们,实在是爬不动楼了。”
散会时,天已经黑了。业主们三三两两地走出来,讨论的不再是“该不该装”,而是“怎么装更好”。张阿姨主动跟李大爷搭话:“你家小孙子不是学画画吗?等电梯装好了,让他来我家阳台写生,兰花虽然见光少了,但说不定能开出不一样的颜色。”李大爷笑着点头:“好啊,我让他给你画一幅挂墙上。”
一周后,加装电梯的协议在社区活动室签了字。张阿姨在协议上按下红手印时,特意让天宇在补充条款里加了句“施工队需配合移栽兰花”。李大爷颤巍巍地签完名,掏出个布包递给张阿姨:“这是我儿子从云南带的兰花肥,据说能让花在半阴环境下也开花。”
开工那天,天宇特意请了半天假。施工队按约定在电梯井外围装了蓝色的隔音板,上面印着“文明施工,感谢理解”的标语。张阿姨站在阳台上,看着工人小心翼翼地把兰花搬到特制的花架上,花架被垫高了半米,正好能晒到上午的太阳。
李大爷拄着拐杖站在楼下,仰头看着施工的场景,眼里闪着光。天宇走过去,帮他挡了挡风:“三个月就能完工,到时候您就能坐电梯下楼遛弯了。”李大爷笑着点头:“还是你们年轻人会办事,既顾着我们老人的难处,也没亏着低楼层的邻居。”
旁边的王大哥正在给施工队送绿豆汤,听见这话喊:“这叫‘各让一步,日子好过’!以后咱们楼里更热闹了,张阿姨的兰花能开得更好,李大爷也能天天下来跟我们下棋!”
蝉鸣依旧在树梢回荡,阳光透过隔音板的缝隙,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天宇看着眼前的景象,忽然明白,社区改造从来不是简单的“建与拆”,而是人与人之间的理解与妥协。就像这加装的电梯,不仅是连接楼层的通道,更是打通人心隔阂的桥梁——当每个人都愿意为别人多想一点,再尖锐的矛盾,也能找到温柔的解决办法。
三个月后,电梯正式投入使用。李大爷第一次坐着电梯下楼时,特意在二楼停了停,对着张阿姨阳台上的兰花挥了挥手。张阿姨笑着回应,手里正给新抽芽的兰草浇水。阳光透过电梯的玻璃门,照亮了两位老人的笑脸,也照亮了整个小区的日子——那些曾经的争执,早已化作邻里间一句温暖的问候,在电梯起降的“叮咚”声里,酿成了最动人的烟火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