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的公寓乱得像被台风席卷过的文件柜。
一摞摞A4纸从客厅地板堆到沙发边缘，有些用回形针别着，有些被咖啡渍晕开了边角，最顶上的离婚协议书被风吹得哗哗作响，“财产分割”四个字上还沾着半片薯片碎屑。他蹲在纸堆中间，头发像被揉过的毛线团，手里攥着支快没油的荧光笔，笔尖在某份银行流水上划了半天，最终无力地戳在“2021年3月15日”那行记录上——这已经是他第三十七次试图理清这笔不明转账的来龙去脉。
“到底是婚内共同投资还是个人债务……”张伟对着天花板喃喃自语，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桌角的咖啡杯空了第五个，旁边的速食面桶堆成小金字塔，手机屏幕亮着当事人李女士发来的消息：“张律师，明天能有进展吗？对方律师说再拿不出有效证据，就要申请驳回我的诉求了。”
他猛地抓过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抖得打不成字。这桩离婚案棘手得超出想象：当事人结婚十二年，婚内财产牵扯到三套房产、两家公司股权和一笔说不清道不明的海外存款，更麻烦的是抚养权争议——男方以“女方长期照顾不周”为由申请抚养权，还提交了一堆模糊不清的照片作为证据，而李女士能提供的反驳材料，只有几本撕得残缺的育儿日记。
“时间线！我要时间线！”张伟把文件往地上一摔，纸张散落时露出底下的案件时间表，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笔标注着结婚登记日、购房合同签署日、公司注册日，却在2019年到2020年之间出现了长达八个月的空白——那段时间李女士随丈夫去海外工作，很多关键凭证都遗失了。
窗外的天渐渐亮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在“抚养权争议”几个字上，张伟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个被难题困住的困兽。他忽然想起什么，手忙脚乱地在抽屉里翻找，最后掏出个皱巴巴的名片，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天宇——纠纷调解顾问”。
那是去年社区处理邻里漏水纠纷时认识的。当时三楼和四楼为了渗水责任吵得要动手，是天宇拿着三个月的水费单和装修合同，用一张时间轴图表就厘清了责任——哪家在什么时候换了水管，哪家的防水层是何时破损的，条理清晰得让居委会大妈都拍手叫好。
“对！天宇！”张伟像抓住救命稻草，拨通了电话。铃声响到第五声时被接起，背景里传来翻书的沙沙声。
“喂，张律师？”天宇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很稳。
“天宇！救急！”张伟的声音劈了叉，“我这儿有个离婚案，证据乱得像一锅粥，时间线全是窟窿，对方律师明天就要提交答辩状了，我……”
“别急，”天宇打断他，“你在哪？我现在过去。”
四十分钟后，天宇站在张伟公寓门口，手里还提着两袋热豆浆和油条。他看着客厅里的“文件山”，没说话，先把早餐放在唯一能落脚的茶几角落，然后蹲下身拿起最上面的离婚协议书。
“当事人李女士，结婚十二年，育有一子一女，男孩十岁，女孩七岁。”天宇快速浏览着，指尖在“婚后共同财产”条款处停住，“这里写着‘位于高新区的房产为男方婚前财产’，但后面又附了张2018年的还贷记录，付款账户是女方的工资卡——这是矛盾点。”
张伟嘴里塞着油条，含混不清地说：“我就说不对劲！男方咬定是婚前全款买的，可这还贷记录……”
“先理时间线。”天宇从包里掏出个笔记本，第一页画了条长长的横线，“结婚登记日是起点，现在把所有证据按时间顺序排上去，像串珠子一样。”他拿起一本育儿日记，翻开残缺的页面，“这上面写着‘2020年5月带小宝去医院’，旁边记着医药费支出，能证明女方当时在国内照顾孩子，和男方说的‘长期缺位’能对上。”
两人蹲在地上，开始给文件分类。天宇负责挑出有明确日期的凭证——购房合同、银行流水、缴费记录，用回形针别成一摞；张伟则整理证人证言和照片，把那些没有日期的材料单独放在一边。阳光渐渐爬满地板，照在天宇写满字的笔记本上：
2011年9月12日：双方登记结婚
2012年3月5日：购入市区首套房产，首付由男方父母支付，贷款由双方共同偿还
2015年6月：男方成立科技公司，注册资本500万（女方称其中200万为共同存款）
2019年1月-2019年9月：双方赴海外工作（此阶段无国内收入证明）
2020年11月：购入高新区房产，全款支付（争议焦点：资金来源）
2022年2月：男方提出离婚
“你看这里，”天宇指着2020年11月那条，“高新区房产的全款支付凭证上，收款方是男方的妹妹，而转账记录显示这笔钱来自海外账户——但这个海外账户在2019年之前，每月都收到女方的工资转账。”他把几张银行流水并排铺开，“2018年到2019年，女方每月往这个账户存1.2万，刚好够这套房全款的三分之二。”
张伟的眼睛亮了：“也就是说，这房子其实是用共同财产买的，男方只是通过他妹妹走了账？”
“可能性很大。”天宇拿起一张模糊的照片，是男方和一个陌生女人的合影，背景是某度假酒店，“这张照片没有日期，但后面的日历显示是2021年2月，而女方的日记里写着‘当月丈夫称去外地出差’——这能反驳男方说的‘感情破裂是因女方不体贴’。”
整理到中午时，时间轴上的珠子终于串成了链。天宇在笔记本上标出三个核心争议点：
1. 高新区房产的资金来源需补充海外账户与女方工资的关联证据
2. 男方提交的“女方缺位”证据与育儿日记、医药费记录冲突
3. 2019年海外工作期间的收入未纳入财产分割，需调取外汇结算记录
“下午你去银行调2018-2019年的外汇流水，我去社区查当时的出境记录。”天宇合上笔记本，“另外，让李女士找一下2019年海外公司的工作证明，证明那段时间双方收入属于共同财产。”
张伟看着条理清晰的时间轴和争议点清单，突然觉得喉咙发紧。早上还觉得天塌下来的案子，现在像被拆开的积木，虽然还有缺块，但至少知道该往哪里补了。“天宇，”他挠了挠头，“你能不能……当我这个案子的法律顾问助理？我按标准付咨询费。”
天宇正收拾东西的手顿了顿，笑着说：“费就免了，帮我个忙就行。”他指了指窗外的社区活动中心，“我最近在做智能养老设备的调研，需要找些老人了解情况，到时候你陪我去，用你的律师身份帮我壮壮胆。”
“没问题！”张伟拍着胸脯，“别说壮胆，我给你当司机都行！”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天宇提着空早餐袋出门时，张伟正对着时间轴打电话，声音里已经没了早上的焦虑：“李女士，您别担心，我们下午去调流水，证据链能补全……”
楼道里传来两人的脚步声，一个忙着规划下午的行程，一个还在念叨着某个证据的细节。那些曾经杂乱无章的文件，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分类盒里，等待着被拼凑成完整的真相——就像生活里的很多难题，看似一团乱麻，只要找对条理，总能理出个头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