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纱窗时，胡一菲正跪在衣柜前翻找东西。樟木衣柜最底层的隔板被她抽出来，露出个灰扑扑的帆布书包，带子磨得发亮，上面印着的“美少女战士”图案已经褪成了浅粉色——这是她小学时最宝贝的书包，当年哭着闹着让妈妈买的，说“背着它就能考第一”。
“找到了！”她拽出书包，拍掉上面的灰尘，帆布发出“噗噗”的声响，像只被惊醒的旧时光里的鸟。书包侧袋里露出半截塑料直尺，刻度早就磨没了，边缘还缺了个角——是被同桌用美工刀刻名字时不小心削掉的，当时她气得三天没理他。
拉开书包拉链，一股混合着旧纸张和铅笔屑的味道涌出来。最上面是本硬壳笔记本，封面贴着层透明胶带，边角却还是卷得像波浪。翻开第一页，“胡一菲”三个字歪歪扭扭，旁边画着个吐舌头的小人，是同桌的“杰作”。她笑着摇摇头，指尖划过纸页，突然顿住——笔记本夹层里露出个蓝皮本子的边角，封面上印着“阳光小学毕业纪念册”。
“同学录！”胡一菲眼睛一亮，小心翼翼地把纪念册抽出来。封面的塑料膜已经起皱，却还能看清烫金的“友谊长存”四个字。她记得这本纪念册是毕业那天全班互相留言的，当时她特意让最会画画的女生在封面上画了朵向日葵，说“要像向日葵一样追着光跑”。
纪念册的扉页贴着张名单，是全班同学的名字，用红笔写着，旁边还标着学号。胡一菲翻到小学毕业合影，把照片摊在桌上，拿着名单一个个比对——第三排左数第五个扎羊角辫的女生叫林小雅，是当年总借她跳绳的姑娘；第二排右数第三个戴眼镜的男生叫王浩，数学总考满分，却总在体育课上被女生追着跑；最前排那个歪着头的男生，校服扣子扣错了两颗，嘴角还沾着点奶油……
“是他！”胡一菲指着照片，突然笑出声。
曾小贤端着牛奶走进来，看见她对着照片傻笑，凑过去看：“笑什么呢？中彩票了？”
“你看这个男生，”胡一菲指尖点在那个歪头的男生脸上，“我同桌，叫赵磊，总偷我橡皮。”
照片里的赵磊确实歪着头，眼神瞟向旁边的女生，嘴角藏着点得意——胡一菲记得，拍照那天他故意往她头发里塞了片梧桐叶，被摄影师抓拍到这一幕，结果全班都笑她“头上长树叶”。
“偷橡皮？这爱好挺别致。”曾小贤吸了口牛奶，“后来呢？你没揍他？”
“揍了，怎么没揍。”胡一菲翻到纪念册里赵磊的留言页，指着上面的字笑，“你看他写的啥——‘胡一菲，你的橡皮太香了，忍不住想闻闻，下次能不能借我整块？’后面还画了个哭脸。”
字迹歪歪扭扭，有几个字还写错了，“忍不住”写成“忍不柱”，被她用红笔圈出来，旁边画了个大大的叉。她想起当时收到同学录，气得追着赵磊跑了整个操场，最后把他按在滑梯上，逼他重新写了三遍才罢休。
纪念册里夹着片干枯的枫叶，是赵磊送的。他说“秋天的叶子像蝴蝶，能带着祝福飞”，结果那片叶子被她夹在数学书里，一夹就是三十年。叶子下面压着张纸条，是用作业本纸撕下来的，上面画着个简易的橡皮，旁边写着“赔你的橡皮，用橡皮泥捏的，别嫌弃”。
“他当年用橡皮泥捏了块‘橡皮’赔我，被我扔进花坛里了。”胡一菲笑着摇头，指尖拂过纸条上的橡皮泥印子，“后来才知道，他爸妈离婚了，跟着奶奶过，没钱买新橡皮，那橡皮泥还是他攒了三天早饭钱买的。”
曾小贤放下牛奶杯，拿起合影仔细看：“那这个女生呢？总往你这边看的那个，是不是你说的林小雅？”
照片里的林小雅确实望着胡一菲的方向，辫子上的红绸带歪在一边，手里攥着块没吃完的奶糖——那是胡一菲分给她的，当时小雅说“奶糖是甜的，吃了就不会哭了”。毕业那天，小雅抱着她哭了好久，说要跟着爸妈去南方，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她后来给我寄过明信片，”胡一菲翻到纪念册最后一页，抽出张泛黄的卡片，上面印着南方的椰子树，“说那边的太阳很毒，晒得她黑了三个度，还说想我的橡皮，比南方的奶糖甜。”
卡片背面有个小小的牙印，是小雅寄信前咬的，说“这样就像我在你身边说话啦”。胡一菲把明信片贴回纪念册，指尖停在“林小雅”三个字上，突然想起去年同学聚会，有人说小雅成了幼儿园老师，在南方的小城教孩子们画画，朋友圈里总发孩子们的涂鸦，像极了当年她给纪念册封面上画的向日葵。
翻到中间，有个叫“陈思琪”的女生留言让胡一菲红了眼眶。“一菲，你总说长大要当科学家，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上次你帮我赶走欺负我的男生，我把最爱的贴纸分给你，你说‘朋友就要互相撑腰’，我会记一辈子的。”
旁边贴着张星星贴纸，是当年最流行的那种，闪粉已经掉了大半。胡一菲记得陈思琪是转学生，刚来时总被男生欺负，说话细声细气的。有次她替陈思琪出头，把男生推倒在沙坑里，结果被老师罚站，陈思琪偷偷给她塞了颗话梅糖，说“酸的，能提神”。
“她后来成了护士，”胡一菲轻声说，“上次同学群里发她穿护士服的照片，还是那么瘦，说话却利索多了，说在儿科病房，每天跟小屁孩斗智斗勇，跟我当年护着她一模一样。”
曾小贤拿起合影，指着后排的班主任：“那这个老师呢？你总说她偏心，给赵磊的小红花比你多。”
照片里的班主任站在最后排，穿着洗得发白的的确良衬衫，手里举着本语文书——胡一菲记得那本书缺了页，是被她不小心撕坏的，老师却从没怪过她，只是说“书是用来读的，不是用来打架的”。毕业那天，老师给每个同学发了颗煮鸡蛋，说“滚蛋（告别）快乐，以后的路要自己走啦”。
“她前年退休了，”胡一菲翻到老师的留言，“上次校庆回去看她，她居然还认得我，说‘你小时候总瞪人，现在当了老师，可别学我偏心啊’。”其实她后来才知道，老师给赵磊的小红花多，是因为他总帮班级抬水桶，手被勒出了红印子，老师想鼓励他。
纪念册快翻完时，掉出张折叠的作业纸，上面是道数学题，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勾，旁边写着“思路清晰，继续加油——周”。是周老师的字迹，那个总戴黑框眼镜、说话时总爱推眼镜的数学老师。
胡一菲突然想起昨天去李老师家，李老师拿出她母亲周老师的教案本，里面夹着张纸条，是周老师退休前写的：“胡一菲这孩子，看着凶巴巴的，心却软得很，总帮同学出头，数学题做得比男生还利落，将来定有大出息。”
原来那些被她抱怨过的偏心、被她记恨过的偷橡皮、被她珍藏过的明信片，都藏着这么多没说出口的温柔。
阳光渐渐爬到合影上，胡一菲第一次认真摩挲照片上的每张面孔——歪头的赵磊、攥奶糖的小雅、贴星星的思琪、举着语文书的老师……他们的面孔在时光里模糊，却在记忆里渐渐清晰，像散落在沙滩上的贝壳，被她小心翼翼地捡起来，串成了项链。
“你看，”她把纪念册递给曾小贤，“原来每个人都有故事，就像这合影，看着是一堆模糊的人影，其实藏着一整个童年的甜。”
曾小贤翻着纪念册，突然指着赵磊的照片笑：“哎，他歪头的样子，像不像子乔？上次拍合照，他也故意歪着头挤眉弄眼，被一菲你瞪了半天。”
胡一菲愣了愣，突然笑出声。是啊，时光在变，人却总在重复相似的温暖——就像赵磊偷橡皮的调皮，像子乔总爱插科打诨的捣蛋；像小雅攥着奶糖的温柔，像美嘉总把零食分给大家的细心；像陈思琪需要人撑腰的胆怯，像公寓里每个人遇到难处时互相搭把手的默契。
她把合影和纪念册摆在一起，放在客厅最显眼的书架上。阳光透过窗户，给照片上的人影镀上了层金边，仿佛能听见他们的笑声穿过三十年的时光，落在如今的日子里，轻轻回响。
原来所谓成长，就是带着这些合影后的故事，一边往前走，一边把温暖酿成酒，在某个寻常的午后，轻轻抿一口，就甜到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