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透过百叶窗切进画室时，关谷正趴在铺满画纸的长桌上，铅笔在分镜稿上疾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他嘴里还叼着半截铅笔，眼角余光瞥见站在身后的天宇，含混不清地嘟囔：“帮我递下那支0.5的自动铅，谢了。”
天宇应声拿起笔递过去，目光落在摊开的分镜稿上。稿纸上画的是江户时代的町屋街景，木质回廊蜿蜒着绕过分院，檐角的破风板斜斜挑起——但他指尖轻轻点在其中一格，“这里的破风板角度不对。”
关谷叼着铅笔抬头，顺着他的指尖看去：“哪不对？我照着参考图描的。”
“日式町屋的破风板分‘唐破风’和‘千鸟破风’，”天宇拿起桌上的建筑图鉴，翻到江户时期建筑页，“你画的这种弧形破风，两侧收边应该向内倾斜十五度左右，像这样——”他用指尖在纸面上虚画了道弧线，“你这张太陡了，更像京都寺庙的样式，町屋民居不会这么张扬。”
关谷眯起眼比对，果然见自己画的破风板弧度几乎成了半圆，和图鉴里的町屋照片一比，确实多了几分寺庙的肃穆，少了民居的烟火气。他抓了抓头发：“难怪总觉得别扭，原来问题在这。”
天宇又指向另一格分镜：“还有走廊的格子门，町屋的格子多是‘竖格横棂’，你画成‘横格竖棂’了，这是武士宅邸的样式。”他指尖划过画中那扇门，“普通町民家讲究简洁，竖格更省木料，也方便通风。”
“嗨呀！”关谷拍了下额头，铅笔都差点掉地上，“我就说怎么越画越像武家大院！昨天查资料时看混了……”他连忙抽过一张新画纸，橡皮擦在原稿上擦出簌簌的屑末。
天宇弯腰从画具箱里找出一把圆规：“要不要量一下比例？町屋的檐高和柱高比例通常是1:1.5，你这张柱太短，檐太长，看着头重脚轻。”
关谷接过圆规，在纸上量了量，果然发现柱高只到檐长的三分之二。“难怪看着要塌似的，”他咂舌，“还是你细心，这些细节我盯着参考图都没看出来。”
天宇笑了笑，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参考资料，抽出一本泛黄的《江户町屋构造考》：“这里面附了实测图，每个部件的尺寸比例都标着，你看这个——”他翻开一页，指着其中的注释，“破风板的弧度半径，民居通常是柱高的一半，寺庙才会用到三分之二，所以你画的弧度才显得太夸张。”
关谷凑过去看，眼睛越睁越大：“原来还有这种讲究！我光想着画得好看，压根没注意这些规矩。”他突然想起什么，翻到分镜里的町屋屋顶，“那这个瓦片呢？我画的是圆瓦，对吗？”
“普通町屋用的是‘平瓦’，”天宇指着图鉴上的照片，“圆瓦多在神社或高门大户用，而且瓦片搭接的缝隙，民居会留得稍宽些，方便排水，你这画得太密了，下雨会积水。”
“我的天……”关谷抱着头，“这分镜改下来，怕是要重画一半。”但语气里没什么懊恼，反而带着点找到症结的兴奋。
天宇从旁边的热水壶里倒了杯温水递给他：“慢慢改，急不来。日式建筑讲究‘藏拙’，看着朴素，其实处处是巧思，跟做人似的，越琢磨越有味道。”
关谷接过水杯，看着纸上那些被标出的偏差，突然笑了：“以前总觉得你们学建筑的看东西太死板，现在才知道，这些细节才是魂啊。”他重新拿起铅笔，笔尖在新画纸上落下时，比刚才稳了不少，“等我改完，第一个给你看！”
天宇靠在书架旁，看着他低头修改的样子，阳光透过百叶窗在画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原本别扭的町屋街景，正顺着笔尖一点点长出烟火气——就像那些藏在细节里的规矩，看似束缚，实则让每一笔都落得更扎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