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伟把车停在“老地方”茶馆门口时，手心有点冒汗。他扯了扯领带，转头看向副驾的天宇：“等会儿见的是建材厂的王总，人倒是爽快，就是脾气急，说话直来直去。等下要是聊到合同细节，你帮我多把把关，别让我掉坑里。”
天宇点点头，目光落在茶馆木质招牌上——“听竹轩”三个字刻得苍劲有力，檐下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放心，我就当陪你喝杯茶。”
进了包厢，王总已经候在那里，手里转着两颗油亮的核桃，见他们进来，起身大笑：“张律师可算来了！这位是？”
“这是我朋友天宇，懂点法律，陪我来长长眼。”张伟介绍道，悄悄给天宇使了个眼色。
寒暄落座，茶过三巡，王总把一份合同推过来：“张律师，上次说的供货合同，我让法务改了一版，你看看。主要是这违约金，我觉得得加上‘逾期一天罚总款的1%’，不然你们拖到猴年马月，我这厂子可耗不起。”
张伟拿起合同，眉头刚要皱起，就听天宇轻声说：“王总，按《民法典》第五百八十五条，违约金不能过分高于造成的损失，通常超过损失30%会被认定为‘过分高于’。”
他指尖点在“每日1%”那行字上：“按总货款100万算，逾期一个月就是30万违约金，若实际损失只有5万，这就超太多了，到时候对方申请调减，法院大概率会支持。”
王总转核桃的手顿了一下：“还有这说法？我以为写多少是多少。”
“法律讲究公平原则。”天宇翻开手机备忘录，调出提前存好的法条，“您要是担心对方逾期，可以加一句‘逾期超过15天，甲方有权解除合同并要求赔偿实际损失’，再附上个损失计算标准，比如‘每日租金损失xx元’，这样更稳妥。”
张伟在旁边听得心里一惊——他刚才只注意到违约金比例高，压根没想过还能这么调整，既保障了权益，又符合法律规定。
王总眯起眼打量天宇：“小伙子懂行啊！比我们法务说得明白。那‘质量不合格’这块，我写的‘乙方需无条件退货’，没问题吧？”
“可以加个‘合理期限’。”天宇翻到合同第8条，“比如‘甲方收到货物后15日内提出质量异议，逾期视为合格’，免得过了大半年再说不合格，乙方不好举证。”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无条件退货’最好改成‘符合国家标准的退货条件’，毕竟有些瑕疵不影响使用，全退了对乙方也不公平。”
王总越听越点头，干脆把笔推过去：“小伙子，你直接改！改完我让法务再看，就按你说的来！”
张伟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准备了一晚上的话术，还没来得及说，天宇三言两语就把问题解决了，而且每个建议都踩着法律的点上，既专业又让人挑不出错。
天宇改完合同，王总拉着他聊起了别的，说自己儿子在法学院读书，总抱怨课本太枯燥。天宇笑着说：“可以让他多看看案例，比如‘知假买假’算不算消费者，‘租房期间房东卖房’租客能不能继续住，这些生活里的事，比课本好懂多了。”
王总听得兴起，非要留他们吃饭，张伟刚想答应，天宇却看了眼时间：“不了，王总，张伟下午还有个庭要开，别耽误了正事。”
走出茶馆，张伟忍不住拍了拍天宇的肩膀：“你可太厉害了！那‘每日1%’的违约金，我只知道高了，却不知道怎么改才合理，你这随口一说就解决了。”
天宇笑了笑：“以前帮人看过类似的合同，记了点门道而已。”他看向远处的法院大楼，阳光落在台阶上，像铺了层金箔，“其实法律不复杂，说到底就是把‘公平’俩字揉进条文里，让双方都过得去。”
张伟看着他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总说“随便看看”的朋友，身上藏着好多他不知道的故事。就像刚才改合同的时候，天宇指尖在纸上滑动的样子，专注又笃定，像极了他在法庭上见过的那些老法官——明明说着“只是陪喝茶”，却在关键时刻，把每个法律细节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晚上真不一起吃饭？我请你吃上次说的那家火锅。”张伟又问了一遍。
天宇摇摇头，指了指街角的书店：“我去那边买点东西，你赶紧去准备开庭吧，别迟到了。”
看着张伟驱车离开，天宇转身走进书店，在法律区拿起一本《合同法实务指南》，扉页上的钢笔字依稀能看出点当年的影子——“以法为尺，量人间公平”。他摩挲着那行字，想起多年前在法庭上，自己也是这样，用一条条法条，为当事人撑过一片天。
手机响了，是张伟发来的消息：“王总刚才打电话说，法务科改得专业，下次见面还让你陪！”
天宇笑了笑，回了个“再说吧”，便把手机揣回兜里。窗外的风铃还在响，像在为刚才那场不动声色的“法律科普”，轻轻打着节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