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靖海侯府的早膳刚摆上桌,前院便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林远几乎是冲进饭厅的,手里攥着一卷纸,头发被晨风吹得乱糟糟,衣襟上还沾着几点墨渍——看样子又是一夜未睡踏实。
“侯爷!大发现!”他顾不上行礼,直接将纸卷摊在桌上,险些碰翻了一碟酱菜。
云逸放下粥碗,示意他坐下慢慢说。石默默递上一杯热茶,林远灌了两口,喘匀了气,这才指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记录道:“我按您吩咐,昨儿跑了大常寺、工部,还‘顺道’去了一趟宗人府——使了五十两银子,让里头一个老文书给我抄了近五年皇陵祭祀的完整记录!”
云逸扫了一眼,记录确实详尽,从主祭、协理官员名单,到祭器清单、仪程安排,甚至每次祭祀后的损耗补充都有记载。
“重点在这儿!”林远翻到其中一页,指尖点着几行字,“三年前的秋祭,瑞亲王主祭,协理官员里有安国公世子赵晗、工部郎中周汝成——就是那个城南小院的主人!祭祀后清点,记录上写‘玉琮一对,微有裂痕,收归内库待修’。但内务府去年的账册里,根本没有这对玉琮的维修记录!”
他又翻到另一页:“再看去年春祭,还是瑞亲王主祭,协理换成了户部另一位郎中,但祭祀前新增了一批‘修缮祭器’的支出,批款的是工部,经手人又是周汝成。您猜怎么着?所谓‘修缮’的祭器里,就包括那对玉琮!”
云逸接过记录细看。三年前玉琮已有裂痕,去年却重新申请款项修缮,而修缮后器物下落不明。这中间的猫腻,不言而喻。
“还有更绝的。”林远压低声音,“我在宗人府那老文书喝酒喝高了,他嘀咕说,瑞亲王每次主祭后,都会在思贤殿‘静思’半个时辰以上,不许旁人打扰。有一次他送文书去,隔着门缝瞧见里头不止亲王一人,还有个穿灰袍的身影,但没看清脸。”
灰袍——云逸想起在东南“神弃之岛”见过的星陨阁术士,惯穿灰袍。
“另外,”林远继续道,“我查到赵晖那个在书院后山见的闽南口音先生,姓陈,表面是游学的夫子,但书院门房说,这人每半月会来一次,每次都有人提前打点,让他直接去后山‘观景亭’。我估摸着,那儿可能是个固定接头点。”
云逸沉吟片刻:“苏清芷昨日提醒赵晖,今日你又查出这些。看来安国公府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深。”
正说着,李小三也进了饭厅,面色有些凝重。
“侯爷,周汝成有动作了。”他禀报道,“昨夜城南小院被搬空后,今早天未亮,周汝成就从府邸后门出来,乘轿去了安国公府侧门,约莫两刻钟后离开,直接去了工部衙门。我们的人继续盯着,发现他午前又悄悄去了一趟瑞王府别庄,这次是从后园角门进的,待了不到半个时辰。”
“安国公府、工部、瑞王府别庄。”云逸冷笑,“他倒是忙。”
“还有,”李小三补充,“漕帮那边传来消息,张大鲸的几个心腹舵主昨夜在码头聚头,似在商议船只调度。我们的人混不进去,但听外围喽啰嘀咕,说什么‘大生意’‘南边的货要提前走’。”
“南边的货……”云逸想起周汝成密信中的“祭器转移需提前”。看来星陨阁确实准备将京城搜罗的前朝遗物运往东南。
他快速用完早膳,起身道:“林远,你继续盯着皇陵祭祀这条线,查清所有经手官员的背景,特别是与周汝成、安国公府有往来的。小三,加派人手盯紧周汝成、漕帮余党,以及瑞王府别庄的出入车辆。石猛,准备一下,午后随我去趟西山书院。”
“书院?”石猛一怔。
“赵晖在那里读书,那位陈先生也常去后山。”云逸道,“既然苏清芷特意提醒,总得亲眼看看。”
林远插嘴:“侯爷,要不要我‘有分寸’地先去探探路?”
云逸瞥他一眼:“你今日的任务是查文书,书院那边我亲自去。”
林远讪讪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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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云逸换了身青衫便服,扮作游学的士子,只带石猛一人,骑马往西山书院去。
书院位于西郊山麓,环境清幽,白墙黑瓦,隐于松柏之间。此时正是课歇时分,院中有学子三两聚谈,或捧书漫步,颇有文气。
云逸递了名帖,自称是东南永州来的访学者,想观摩书院藏书。管事见他气度不凡,又见石猛虽沉默却显精悍,不敢怠慢,引他们至藏书阁。
阁中书香浓郁,架列万卷。云逸随意浏览,目光却透过窗格,观察书院布局。后山就在藏书阁北侧,有小径蜿蜒而上,可见半山腰处确有一亭。
约莫两刻钟后,他借故出阁散步,信步往后山方向去。石猛不远不近跟着。
小径清寂,落叶铺地。行至半山,那“观景亭”赫然在目——亭为六角,石柱木檐,颇为古朴。亭中无人,但石桌上摆着一副残局,棋子未收。
云逸步入亭中,佯作观棋,实则细察四周。石桌边缘有轻微磨损痕迹,似常有人以指尖敲击;亭柱内侧,有一处不易察觉的划痕,形状竟与星陨阁符文有三分相似。
他正凝神间,忽听山下传来脚步声与人语。石猛悄然隐入树后。
上来的是两名书院学子,边走边争论经义,见亭中有人,便颔首致意,未作停留,径直往山更高处去了。
云逸待他们走远,俯身细看那划痕。痕迹颇新,应是近几月所留。他指尖轻触,隐约感到一丝极微弱的能量残留——若非他突破四品后感知敏锐,几乎无法察觉。
“是这里了。”他低语。
又在亭中停留片刻,未见异常,便循原路下山。至书院门口,恰遇数名学子簇拥着一人走来。被围在中间的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容俊秀,眉眼与赵晗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更显文弱,正是安国公府二公子赵晖。
赵晖正与同窗说笑,抬头见云逸,微微一怔。云逸面色如常,冲他颔首示意,随即与石猛上马离去。
走出百余步,石猛低声道:“他认出您了。”
“无妨。”云逸道,“我本就未刻意遮掩。他若心里有鬼,自会有所动作。”
回城路上,云逸梳理今日所得。皇陵祭祀的漏洞、周汝成的频繁走动、漕帮的异动、书院后山的痕迹……这些线索如散落的珠子,而串起它们的线,似乎都指向安国公府与瑞王府。
“侯爷,接下来是否直接动周汝成?”石猛问。
“不急。”云逸摇头,“周汝成只是小卒,抓他容易,但会惊动背后的大鱼。我们要等,等他们运‘货’的时候。”
“可若他们提前转移……”
“他们已经在转移了。”云逸道,“周汝成密信中说‘提前’,昨夜小院被搬空,今日漕帮商议船只调度——这一切都说明,他们比我们更急。”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锐色:“我们要做的,是弄清他们转移的路线、时间、接应人手。然后……一网打尽。”
回到侯府,已是申时。林远又抱着一摞文书等在书房,一见云逸便兴奋道:“侯爷,我又挖到宝了!您猜周汝成批的那笔‘修缮祭器’的款子,最终落到哪家工坊了?”
“说。”
“城西‘聚宝斋’!”林远拍腿,“表面是做古玩修复的,但我去转了转,那铺子后院大得离谱,伙计个个手脚粗壮,不像匠人倒像护院。我使钱套话,有个小学徒说,他们东家常接‘宫里的急活’,有时连夜赶工,做的东西不让多看。”
聚宝斋……云逸记下这个名字。
李小三也来汇报:漕帮那几个舵主已确定三日后有批“重货”要运出城,走的是漕运南下的老路,但具体装船码头还未定。
“盯紧码头,特别是夜间。”云逸吩咐,“另外,查聚宝斋的底细,东家背景、往来客户、货物出入,越细越好。”
“是!”
众人领命而去。云逸独坐书房,将今日所有线索在纸上逐一列出,连点成线,再扩成面。一个清晰的脉络逐渐浮现:
星陨阁通过安国公府、瑞王府等权贵,以皇陵祭祀为名,盗取或“修缮”前朝遗物;周汝成等中层官员负责具体操作,并利用聚宝斋之类的工坊进行仿制或改造;最终货物通过漕帮运往东南,交予“海主”及星陨阁海外势力。
而赵晖、陈先生、苏清芷……这些人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苏清芷私下接触赵晖,又主动向自己示好,她的真实立场究竟是什么?
窗外暮色渐沉,云逸揉了揉眉心。查案如抽丝剥茧,越往深处,牵连越广。但他不急——猎人与猎物的游戏,往往比拼的是耐心。
晚膳时,他难得清静用了顿饭。饭后去后院练了趟刀,真气流转间,心思越发澄明。
亥时初,他回房歇下。明日还有明日的事,而这场暗中的较量,才刚刚进入中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