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爬上营地的旗杆,议事帐前已聚起人影。陈无涯站在案后,手指搭在那块染血的红布边缘,指尖微微发白。他没说话,只是将昨夜整理的竹简一一摊开,伤亡名单、作战轨迹、物资分配表,整整齐齐铺在木案上,像一道无法回避的判决书。
脚步声陆续响起。铁骨门长老拄着铁杖进来,身后跟着两名弟子,脸上带着冷笑。散剑盟的灰袍老者紧随其后,袖口微动,目光扫过桌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绿林那边来了三人,领头的是个满脸风霜的汉子,进门便盯着那份抚恤名单,嘴唇抿成一条线。
赵天鹰最后一个到,肩甲上的裂痕还未修补,走路时左腿略沉。他在帐口顿了顿,看了陈无涯一眼,低声道:“玄风门的人已经收拾行装,说是不参会了。”
陈无涯点头,声音平稳:“让他们走。但该说的,得说完。”
众人落座,气氛僵硬如冻土。陈无涯抬手,翻开第一卷竹简。
“昨夜战损统计:青锋派阵亡九人,绿林二十三,铁骨门五,散剑盟七。战利品按功绩与贡献分配,流程经三轮核验,无篡改记录。”他顿了顿,“若有异议,现在提。”
话音未落,绿林汉子猛地拍桌:“二十三人!我们死最多,分到的马只有八匹,药材半车不到!你们账房说‘非主力’?那谁是主力?躲在后排放冷箭的就是主力?”
“我们才是主力!”散剑盟老者怒喝,“敌酋三名,皆由我门弓手射杀!可功劳簿上连名字都没有!这算什么公平?”
铁骨门长老冷笑一声:“斩旗夺纛的是我们的人。五个人冲进亲卫阵,换你们三十个都不敢往前挪一步。功劳不是靠嘴争的。”
“那就按战场位置算。”陈无涯打断,掌心轻压桌面,系统界面悄然浮现。【错练调解术·舆情映射】启动,一缕微光在竹简上流转,随即显现出各派兵力移动轨迹与击杀数据。
他指向图示:“绿林从侧翼突进,牵制敌军两柱兵力,持续一刻钟,贡献值为六点八。散剑盟远程压制,覆盖主阵三段区域,贡献值七点一。铁骨门破阵,斩将旗,动摇敌心,贡献值八点三。数值非我定,是依战场实况推演而来。”
“胡扯!”散剑盟老者一掌拍碎身前矮凳,“你这套歪理谁懂?功劳要看命填,不是看你在纸上画几道线!”
“对!我们不信这套!”另一小门派弟子站起,声音尖利,“自今日起,我玄风门退出结盟军,不再受你节制!”
帐内骤然一静。
赵天鹰霍然起身,伸手欲拦。那人却甩开他的手臂,转身就走。身后两人紧随,脚步急促,掀开帐帘时带进一阵冷风。
陈无涯没动,也没喊。等脚步远去,他才缓缓开口:“你们要走,我不拦。但记住,拓跋烈不会因为你们退出就停下屠刀。今晚若有人劫营,死的不只是你们自己,还有那些信你们能护他们的兄弟。”
回应他的,是一片沉默中的冷笑与转身离去的脚步声。
又一人站起来,是铁骨门副门主,脸上有道新伤:“你说贡献值,那我问你——若没有我们破阵,你们这些人早被包了饺子!功劳记在谁头上?是你这个外来的指挥使,还是我们拿命拼出来的弟兄?”
“所以你要怎样?”赵天鹰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杀了我,自己当统帅?还是干脆投了北边,换笔更大的赏?”
“你少扣帽子!”那人怒目而视,“我只是要一个说法!凭什么你一句话就能定生死?你算什么东西?书院除名的废物,靠歪门邪道混上来,也配管我们?”
帐内空气凝住。
陈无涯低头,看着手中那块红布。布角磨损,血迹干涸发黑,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他慢慢将它叠好,放在案角。
“我是废物,”他抬头,眼神平静,“学不会正经剑法,背不出半篇心经,连最基础的真气运行都走岔。可就是这个废物,带着你们打赢了第一仗。”
他环视众人:“你们恨分配不公,我懂。你们觉得功劳被吞,我也明白。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现在散了,明天谁来守这道防线?谁来替那些死了的人讨债?”
没人回答。
散剑盟老者冷笑:“你说得好听。可你给不了我们想要的东西。权力、资源、地位,这些才是真的。你拿一张纸,就想让我们信你?”
“我不是要你们信我。”陈无涯声音不高,“我是要你们记住——我们为什么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分一口肉,抢一把刀。是为了不让北边的刀,砍到我们的家门前。”
“说得漂亮。”铁骨门长老拄杖起身,“可漂亮话,填不饱肚子,救不活死人。从今往后,铁骨门自行调度,战利品自取自用。你的命令,恕难遵从。”
他说完,转身就走。其余几人陆续离席,脚步杂乱,帐帘一次次被掀开又落下。
最后只剩陈无涯、白芷和赵天鹰。
灯火摇曳,桌上的地图依旧摊开,却已无人再看一眼。竹简边缘裂了一道细缝,像是被人用力捏过。
白芷站在帐侧,袖中手指微动。她方才看清了,散剑盟那名年轻弟子袖口内侧,绣着一道极细的金线——弯折成钩状,是严嵩府侍卫独有的标记。她没说,也没动,只是将情报默默记下。
赵天鹰走到帐外,望着远处几座熄灭的营火,低声叹道:“人心比刀阵难破。”
帐内,陈无涯仍站着。他拿起那块红布,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放进怀中。指尖触到一块硬物——是昨夜老吴头塞给他的布鞋,还没来得及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靴子,鞋尖开裂,泥浆干结。
白芷走进来,站在他身旁,声音很轻:“接下来怎么办?”
“等。”他说,“等他们发现,外面比里面更冷。”
赵天鹰回头,见他不动,皱眉:“你不追?不下令拦截?任由他们分裂?”
“追,只会让他们更恨。”陈无涯抬起头,目光落在帐门口那道被踩乱的脚印上,“赶走了人,留不住心。现在逼得太紧,反而正中某些人下怀。”
白芷眸光一闪。
他知道。
她没说破,只道:“有人在挑事。”
“当然。”陈无涯嘴角微扬,却无笑意,“通牒刚被烧,内部就炸了锅。战还没打完,就开始争功。这不是巧合。”
他走到案前,拿起最后一卷竹简,翻到最后一页。上面有一行小字,是他昨夜加的备注:“战利分配争议,起于资源,根在信任。信任崩,则联盟散。”
他用笔划掉“争议”二字,改成“危机”。
笔尖一顿,墨迹晕开一小团。
帐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一名传令兵跌跌撞撞跑来,脸色发白:“报——西营发现异族探子!身上搜出密信,写着……写着‘内应已就位,待变’!”
陈无涯放下笔,抬头。
赵天鹰一步跨进帐内:“在哪抓的?”
“西三哨口,伪装成流民营送菜的老汉……”
“老汉?”陈无涯眼神一凝。
他想起昨夜那个提木桶的老卒,背影佝偻,脚步却稳。当时就觉得不对,可忙于应付混乱,没来得及深查。
他猛地站起,手按在腰间短刀上。
白芷已先一步冲出帐外。
赵天鹰回头看他:“你还站在这儿?”
陈无涯没动,目光落在桌角那张作战图上。图中防线标注清晰,唯独西三区,有一处缺口未补。那是他昨夜故意留下的破绽,用来测试内部忠诚度。
现在,破绽被人踩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