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莹吸了吸鼻子,从黄玲怀里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执拗地说:“玲姐,你答应我!不管以后我走到哪里,不管过多少年,我们都是最好的朋友!你不能忘了我!”
黄玲破涕为笑,用力点头,拇指擦去宋莹脸上的泪:“我答应你!一辈子最好的朋友!忘了谁也不能忘了你!”
两人挽着手走出院子。刚到巷子口,一个身影急匆匆跑了过来,是珊珊,她气喘吁吁,额上带着汗:“宋阿姨!等等!”
“珊珊?你怎么来了?今天不是有课吗?”宋莹惊讶。
“我请了假赶回来的!”珊珊跑到跟前,眼圈也是红的,“宋阿姨,我知道您今天要走……我舍不得您。您去了广州,人生地不熟的,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她说着,也上前紧紧抱了抱宋莹。
宋莹抱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心中百感交集,连声道:“好,好,珊珊,你也是,好好工作,好好读书,阿姨等你出息!”
告别了珊珊,宋莹终于走到了巷子口。庄老师也等在那里,面色沉静,目光中带着祝福。栋哲和九溪在一鸣以及几个邻居的帮助下已经把大件行李放到了租来的小货车上,正看着时间。
“庄老师,”宋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我们到了广州,安顿下来,就立刻给你们写信!到时候把详细的地址和电话都告诉你们!玲姐,你一定要打给我!”
庄老师指了指身边的黄玲,沉稳地说:“行。信就寄到玲子学校办公室,那里一直有人值班,收得到。你们一路顺风,到了报个平安。”
最后的告别简单而匆忙。宋莹被栋哲和九溪扶上了三轮车,她不停地回头挥手,黄玲也一直追着车子走了几步,用力挥着手,脸上泪水纵横。
小货车带着几人离开,熟悉的身影和熟悉的青砖灰瓦终于被隔断在视线之外。宋莹靠在女儿身上,无声地流泪,栋哲紧紧握着母亲的手。车子载着他们,驶向火车站,驶向一个完全未知的南方城市,也驶向一段必须依靠彼此才能走下去的新的人生旅程。身后,那条深深的小巷,连同里面所有的温情、摩擦、记忆和挚友,都渐渐缩成了苏州城地图上一个再也回不去的点。
火车轮子与铁轨有节奏的撞击声终于变得迟缓,窗外南方的景色从大片模糊的绿色农田,逐渐过渡为密集的厂房、高矮不一的楼宇,空气里弥漫的潮湿闷热感,即使隔着车窗也能清晰地感受到。
“终于到广东了,阿九,醒醒。”林栋哲轻轻晃了晃靠在自己肩上睡得昏沉的九溪。长时间的硬座车厢颠簸,让两人的脸上都带着明显的倦色。
九溪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才缓缓睁开眼,眼神还带着长途旅行后的迷茫和生理性的不适:“嗯……到了?”她直起身,忍不住蹙眉揉了揉后颈和腰,“感觉全身的骨头都散架了,又酸又痛……妈妈呢?”
栋哲挪了挪有些发麻的胳膊,示意她看对面。宋莹蜷在靠窗的位置,头抵着窗框,身上盖着件外套,正沉沉睡着,呼吸均匀。她的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没休息好。
“妈妈上火车那会儿,一直看着窗外,估计是心里难受,舍不得,翻来覆去好久才睡着。”栋哲压低声音说,伸手帮九溪揉了揉僵硬的肩膀和后颈,“让她再睡会儿吧,快到站了。”
恰到好处的力度缓解了肌肉的酸痛,九溪舒服地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小猫,软声道:“哥哥你真好。”
栋哲手下动作没停,闻言却挑了挑眉,侧过头看她,眼里闪着促狭的光,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点只有两人能懂的意味:“只是……哥哥吗?”
九溪的脸颊微微泛红,长长的睫毛垂下,躲开他的视线,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无辜地眨眨眼:“啊?什么?”
看着她故作不知的模样,栋哲心里痒痒的,却也知道场合不对,只是宠溺地笑了笑,没再追问,转而问道:“饿不饿?渴不渴?刚才路过餐车打热水的时候,我买了一份盒饭,你先吃点垫垫肚子。等下了车,爸爸肯定带我们去吃顿好的接风。”
“嗯。”九溪点点头,确实又累又饿。她伸手去够桌上那个印着铁路标志的白色搪瓷缸,里面是栋哲早先打好的热水,温度刚好。
两人分食着那份简单甚至有些粗糙的盒饭,却也吃得格外香甜。饭还没吃完,广播里就传来了列车即将进站的提示音。车厢里顿时骚动起来,人们开始起身拿行李,喧哗声四起。
宋莹也被吵醒了,她揉了揉眼睛,看着窗外陌生的站台,眼神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被一种混合着不安和急切期待的情绪取代。她连忙整理了一下头发和衣服。
火车缓缓停稳。一家三口提着随身的小包,随着人流艰难地挪向车门。刚踏上月台,潮湿闷热的空气瞬间包裹上来,与苏州夏末的干爽截然不同。
“武峰!”宋莹的目光急切地在接站的人群中搜寻,很快就定格在某个方向,声音带着颤抖和难以抑制的激动喊了出来。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林武峰站在不远处,手里举着一块用硬纸板做的简陋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着“接宋莹、林栋哲、殷九溪”。他穿着简单的衬衫和西裤,比在苏州时清瘦了些,但精神看起来很好,此刻正踮着脚,焦急地张望着。
“爸!”“爸!”栋哲和九溪也看到了,赶紧大声打招呼,用力挥手。
林武峰听到声音,目光立刻锁定他们,脸上瞬间绽开灿烂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宋莹也松开儿女的手,几乎是扑了过去。分别虽不算太久,但这期间的波折、焦虑、思念,以及对新生活的惶惑,都在这一刻化为急需确认的实体拥抱。
两人在嘈杂的月台上紧紧抱在一起,林武峰用力环抱着妻子,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宋莹则把脸深深埋进丈夫胸前,肩膀微微耸动。周围是南腔北调的喧嚣,行色匆匆的旅客,但在他们的小小世界里,仿佛只有彼此。
栋哲和九溪提着行李站在一旁,看着父母久别重逢、眼里几乎只有对方的样子,既感到欣慰,又有点被“忽视”的小小无奈。
栋哲用胳膊肘碰了碰九溪,朝那对“难舍难分”的父母努努嘴,压低声音,带着点调侃的笑意:“阿九,你瞅瞅,咱爸这眼里……现在还有咱俩吗?咱俩这阵子也没见着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