控制中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带电的胶质。暗红色的应急灯光依旧不祥地闪烁着,但之前那种刺耳的、宣告毁灭的警报声已经平息,只剩下仪器运转的低沉嗡鸣,以及…… 一种劫后余生、却又更加令人不安的死寂。
屏幕上,那深邃黑暗与冰冷字符构成的界面已经消失,瀑布般刷新的数据流也停了下来,只留下最后几行提示,如同墓碑上的铭文,静静地定格在那里:
【宿主精神核心基础重构完成。状态:强制休眠\/深度修复。】
【污染-净化对冲回路维持。污染源(混沌印记)活性压制中。关联意识体(柳小雅)状态:稳定(危重)。】
【系统能量储备:7.3%。进入最低功耗待机模式。核心协议静默。宿主生命体征监护持续。】
【警告:外部环境威胁持续。建议尽快脱离当前高污染\/高风险区域。】
“系统”那令人窒息的运作停止了,如同一个完成复杂手术、耗尽体力的主刀医生,将病人留在手术台上,自己隐入了幕后的黑暗,只留下冰冷的监控仪器和一行行诊断书。
而手术台上的“病人”——林凡,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之前那非人的惨叫、剧烈的痉挛、七窍流血的惨状都已消失,只有身上早已被冷汗和血污浸透的衣物,以及皮肤表面尚未完全褪去的、若隐若现的奇异符文淡痕,证明着刚才那场发生在意识与肉体层面的恐怖风暴并非幻觉。他的呼吸变得极其微弱、悠长,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脸色是一种透支后的惨白,但眉宇间那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痕迹已经平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洞的平静,或者说,是某种被强行“格式化”后的疲惫与虚无。
监测屏幕上的数据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脑波活动从之前的狂暴舞动,变成了一种极其规律、但频率和振幅都低得不正常的平稳波形,类似于深度麻醉或植物人状态,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在某些特定频段,偶尔会闪过一两个极其尖锐、复杂的波峰,转瞬即逝,仿佛某种被压抑的、高维度的信息在处理。精神力读数稳定在了一个远超他以往正常水平、却又远低于刚才爆发峰值的数值上,如同被强行抬高的高原。而生命体征,虽然各项指标都处于极低水平,但出乎意料地…… 异常稳定,稳定得就像被精密的仪器调控过。
“他…… 他还活着吗?” 水鬼靠着墙壁滑坐下来,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和深深的后怕。刚才那景象,简直像目睹了一场发生在人间的、对灵魂的酷刑。
“活着,”“架构师”的目光没有离开屏幕,手指飞快地调取着系统后台记录下的、关于刚才那场“手术”的庞大数据日志,尽管其中绝大部分信息他都无法理解,但基础的生命参数解读没有问题,“但…… 状态非常奇怪。生理机能被强制降低到了维持生命所需的最低限度,类似某种深度冬眠。脑波活动显示意识活动几乎完全沉寂,但又有这种…… 异常的数据处理峰值。精神力被强行固化了,但感觉不到活性,更像是一潭被抬高了水位、却结了冰的死水。最重要的是……”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系统日志显示,在重构过程中,有超过37%的原有神经连接和意识映射被…… ‘重置’或‘覆盖’。大量短期记忆和部分长期记忆的关联性被弱化或剥离。同时,注入了无法解析的、总量约等于他原本意识信息承载上限十五倍的…… ‘基础规则信息碎片’。他现在…… 可能还是林凡,但恐怕已经和我们认识的那个林凡,有了本质的不同。”
李教授已经走到林凡床边,用颤抖的手拿着简易的医疗扫描仪做着最基础的检查。仪器发出的微光扫过林凡的身体,反馈的数据让他眉头越皱越紧。“肉体层面…… 极度虚弱,多器官功能濒临衰竭,细胞活性严重不足,但…… 所有创伤,包括之前精神力透支带来的微观损伤,都被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方式‘临时封固’了。就像用最高明的手术和材料,把一个破碎的花瓶强行粘合起来,不解决结构脆弱的问题,但确保它暂时不会散架,也不会继续恶化。这需要…… 这需要对生命规则有极其深刻的认知和操控能力。那个‘系统’,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有人能回答。这超出了他们所有的知识范畴。签到系统?不,那只是表象。它更像是一个寄生在林凡体内、或者与他以某种未知方式绑定的、拥有极高智能和恐怖能力的…… 存在。它有自己的协议,有自己的逻辑,有“清除”、“修复”、“维护”宿主的各种预案。而刚才展现的,仅仅是其冰山一角,一个所谓的“次级应急预案”。
“它对小雅做了什么?” 影虎的声音将众人的思绪拉回到另一个关键点。他站在柳小雅的维生舱旁,看着舱内似乎平静下来的女子。她额头的混沌印记依旧清晰,但之前那种暴戾、蠕动的感觉减弱了许多,色泽也变得黯淡,仿佛被一层无形的薄膜暂时压制。那点白金色的“源火”微光,虽然依旧微弱,却不再疯狂闪烁,而是保持着一种恒定的、柔和的亮度,仿佛风中残烛终于找到了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
“建立了某种…… 危险的对冲回路,”“架构师”调出相关的能量流图,上面显示着林凡、柳小雅以及混沌印记三者之间复杂而脆弱的能量链接,“它利用林指挥官被重构的精神核心和那种‘源初构型力’作为中转和缓冲,强行吸纳和部分‘净化’了混沌印记释放的大部分侵蚀性能量,同时将一部分经过‘过滤’的、相对温和的(仅仅是相对)能量反馈给小雅的‘源火’,帮助其稳定。现在印记的活性被压制了大约60%,小雅自身意识波动虽然微弱,但已经脱离了持续恶化的危险区,进入了一种…… 极度虚弱但相对平稳的状态。可以说,这个系统用最粗暴、最危险的方式,暂时吊住了他们两个人的命。”
“暂时?” 影虎捕捉到了关键词。
“是的,暂时。”“架构师”指着能量流图上几个关键的节点,那里显示的能量交互极不稳定,充满了随机涨落,“这个回路完全依赖系统提供的‘源初构型力’和林指挥官被改造后的精神核心来维持。一旦系统能量耗尽,或者林指挥官的状态无法支撑,回路会瞬间崩溃。届时,被压制的混沌印记会以更猛烈的态势反扑,小雅的‘源火’会瞬间被吞没,而林指挥官…… 恐怕也会因为回路的反噬而瞬间死亡,甚至可能更糟。”
“系统能量还剩7.3%,” 李教授看着屏幕上的数字,声音沉重,“而且它进入了最低功耗待机。我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次激活,也不知道激活需要什么条件。而我们的总能源……” 他看了一眼主屏幕,那个数字让所有人心里一沉:15.1%。就在刚才那场变故中,又消耗了超过1%!遗迹的震动虽然因为“寂灭之种”似乎也因那系统的恐怖操作而暂时陷入了某种“茫然”或“观察”的、相对平静期(至少狂暴的冲击停止了,但低沉的嗡鸣和能量波动依然存在),但结构损伤和基础能耗仍在持续消耗所剩无几的储备。
压力没有丝毫减轻,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从立刻死亡,变成了倒计时死亡,并且人质从一个(柳小雅)变成了两个(林凡和柳小雅),还多了一个神秘莫测、不知是福是祸的“系统”。
“我们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干等。” 影虎打破了沉默,他的目光扫过昏迷的林凡,维生舱中的柳小雅,最后落在“架构师”脸上,“那个‘火种庇护所’,还是唯一的机会吗?在系统…… 在刚才那东西启动之前,我们发现了能量流,发现了可能的‘钥匙’。现在虽然情况变了,但这个线索应该还有用。”
“架构师”点了点头,调出之前的数据。“通往‘火种庇护所’的能量流,在刚才的剧变中…… 增强了。” 他指着屏幕上虽然依旧微弱、但明显比之前粗壮了一些的暗红色能量溪流,“‘寂灭之种’的剧烈扰动,以及系统建立的那个危险回路,似乎都向周围环境释放了巨大的能量和信息扰动。其中一部分,被那个‘庇护所’的加密系统捕捉到,或者…… 吸引了过去。现在,加密系统的反馈信号比之前清晰了大约12%。我尝试再次发送了几种验证请求,其中一条与‘极端污染环境下火种载体紧急庇护申请’相关的协议,得到了…… 一个明确的反馈。”
“什么反馈?”
“一个坐标,和一个…… 状态自检请求。”“架构师”将一段极其简短的、加密过的信息流解码后投射出来。那是一个在遗迹结构图下层、靠近“庇护所”入口附近的具体坐标,以及一段询问:“申请单位\/载体当前污染度?意识活性水平?能量储备?”
“它在问小雅的情况!” 李教授立刻反应过来,“它没有直接拒绝,而是询问状态!这说明它可能确实有应对‘被污染火种’的预案!而且,它似乎是通过感知环境中的能量和信息扰动,特别是那种混合了秩序与混沌的、源自小雅和印记的扰动,来做出判断的!”
“也就是说,” 影虎眼中闪过锐利的光,“系统强行建立的那个危险回路,虽然本身极度危险,但它所散发出的、包含‘林凡-柳小雅-混沌印记’三者特性的特殊能量\/信息场,反而可能更符合‘火种庇护所’对‘被污染火种’的识别标准?从而增加了我们获得准入的机会?”
“理论上是这样,但风险也极大。”“架构师”面色凝重,“第一,我们如何将小雅安全转移到那个坐标?以她现在的状态,离开维生舱风险极高。第二,就算我们成功转移,并触发了‘庇护所’的某种应急程序,门后面是什么?是否能提供真正的帮助,还是另一个陷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 他看向林凡,“那个回路是系统建立的,依靠林指挥官维持。如果移动小雅,甚至进入‘庇护所’,会不会破坏回路的稳定?系统现在是待机状态,如果回路崩溃,我们没有任何修复或重建的能力。”
“不移动小雅,我们能源耗尽,回路一样会崩溃,两人一样会死。” 水鬼虚弱地插话,他倚着墙壁,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清醒,“移动,虽然有风险,但至少…… 有一线希望,去一个可能是星芒族专门为这种情况准备的地方。而且……”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昏迷的林凡:“你们别忘了,指挥官拼命带回来的信息里提到,‘火种之钥,亦是归墟之门。平衡之点,非位非物,乃‘态’。’那个‘庇护所’,会不会就是寻找或创造这个‘平衡之点’的关键?至少,是和这个谜题相关的地方。我们现在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下去,也许能找到答案,也许能找到能源,也许…… 能唤醒他们。”
水鬼的话说得很直白,却也道出了残酷的现实。留下是等死,前进虽有九死一生的风险,但那一线生机,或许就藏在下面。
控制室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仪器低鸣和远处隐隐传来的、遗迹结构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良久,李教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决然:“我同意。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但行动必须谨慎,做好最坏的打算。”
他看向“架构师”:“我们需要一个尽可能安全的转移方案。维生舱是移动堡垒,但能耗太高,而且目标太大。能不能设计一个简化版的、便携的生命维持装置,只维持小雅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和那个回路的能量供给节点?能源从我们所剩无几的储备里挤。”
“架构师”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可以尝试。遗迹仓库里还有一些应急用的医疗凝胶和生物力场发生器,可以改装成一个低功耗的维持舱。但最多只能维持四小时,而且抗干扰能力很差,移动过程中任何大的颠簸或能量冲击都可能导致失效。”
“四小时…… 应该够了,如果路径畅通的话。” 影虎估算着从控制中枢到下层坐标的距离和可能遇到的障碍,“我和水鬼探过前面的路,大部分结构还算完整,但有几处因震动产生了新的裂缝和不稳定区域。我们需要时间清理和加固。另外,如果真遇到需要暴力开启的门或障碍……”
“能源我会尽量调配,”“架构师”接口,“但必须预留至少8%的能源维持遗迹核心系统和这里的屏障。能给你的,非常有限。”
“足够了。” 影虎点头,目光转向昏迷的林凡,“那指挥官呢?他怎么办?那个系统进入待机,他这状态……”
“他不能移动,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李教授斩钉截铁,“系统日志显示,他的身体和精神都处于‘强制休眠\/深度修复’状态,任何移动都可能打断这个过程,导致不可预知的后果。而且,他是维持那个回路的关键节点。他必须留在这里,留在相对稳定的环境中。”
“你的意思是…… 分兵?” 影虎眉头紧锁。
“只能如此。” 李教授叹了口气,“我留下,照顾林凡,监控系统状态和遗迹核心。你和‘架构师’、水鬼,带上小雅,去‘火种庇护所’。如果那里真有解决之道,或者足够的能源,再回来接应我们。如果……” 他没有说下去,但意思很明显,如果下去的人失败了,或者“庇护所”是绝路,那么留在上面的他和林凡,最终也难逃一死,但至少,可以避免在移动中直接害死林凡。
这是一个艰难、痛苦,却又不得不做的抉择。
“架构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重地点了点头。他明白,这是当前情况下,风险相对最低、可能性相对最高的方案了。他和水鬼虽然状态不佳,但“架构师”的技术能力和水鬼的感知,是探索未知区域所必需的。影虎的战力是安全保障。而李教授作为生物和医学专家,留下照顾林凡、监控系统最为合适。
“那就这么定了。” 影虎没有浪费时间纠结,他看向“架构师”,“立刻开始改装维生装置,我给你打下手。水鬼,你抓紧时间休息,恢复一点是一点。李教授,你监控全局,尤其是下面那个东西的动静,还有林指挥官的状态,有任何变化,立刻通知我们。”
命令下达,残存的团队再次像精密的齿轮般开始转动,尽管每个齿轮都带着裂痕,吱呀作响。绝望并未散去,但在绝境中,行动本身,就是对抗绝望最好的武器。他们将一部分希望,赌在了那个神秘的、被污染能量指向的“火种庇护所”,而将另一部分希望,留在了这个随时可能崩溃的遗迹中枢,留在了那个昏迷不醒、体内沉睡着未知存在的同伴身上。
在无人注意的角落,林凡贴身口袋深处,那枚古朴的怀表,其表盘内侧,那个复杂暗金色的符号,已经移动到了表盘的右上象限,并且不再完全静止,而是以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缓慢的速度,微微地…… 脉动着。仿佛在休眠中,依旧在默默记录,或者…… 等待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