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时间仿佛失去了意义。
玉台的光幕上,《论动态平衡与三界长期稳定发展之关系》的初稿静静悬浮,其文字洋溢着理想的感召力与破旧立新的锐气,却也如一座尚未架设桥梁的宏伟蓝图,缺少通往现实的坚实路径。
陆鸣已将这份凝聚了心血与信念的文稿,交付给了最冷静的“规则之眼”——崔小玉。
崔小玉静立如冰雕,唯有眼中那淡蓝色的符文星河,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流转、碰撞、推演。
她完全无视了文稿中那些充满情感号召力的词句,如“滋养”、“生机”、“福祉”,她的全部魂识,如同最精密的无情刻刀,切入文字的表象,直指其下每一处立论的法理根基。她的指尖微微泛白,魂力波动却异常平稳,那是将全部心神压缩到极致的表现。
“规则当为活水,滋养万物生长。”她在陆鸣的核心理念旁,以冰冷的魂力批注。符文闪烁间,并非质疑其正确性,而是开始构建支撑它的法理框架:
【法理支撑一(本源论):引《混沌初开阴阳律》卷一:大道恒动,阴阳嬗变,是谓常道。规则者,法道之器,当循常道而损益,非固守成规以逆天。】(阐述规则需随大道变化而调整的根本哲学基础。律文古奥:大道泛兮,其可左右。万物恃之以生而不辞,功成不名有。)
【法理支撑二(权源论),引《天条·疏议》古本:天规非为设限而生,乃为定分止争、促万物竞发而立。故《天条》本有因时损益之款,惜后世多强调其禁止性,忽视其促进性。】(为“规则服务生长”找到上层法理中的直接依据,扭转对规则的片面理解。)
【法理支撑三(实践论),引崔珏提供的《地府-天庭跨界事务协调通则》第三章:遇有规条不合时宜,或与上位法精神相悖,相关司衙可提出修订动议,并附具体案例及优化方案,提请联席审议。】(为提出规则修改提供了现行制度内的具体程序路径,将理想落地为可操作的步骤。)
【法理支撑四(案例注解),关联钟馗刑罚司近三百年执法记录中,七起因规则滞后导致处罚不公、最终经特批修正的案例。批注:此七案可证,规则僵化已损及实质公正,动态调整有其现实紧迫性与先例可循。】(用实际案例证明改革的必要性,增强说服力。)
她的工作冰冷得如同机械。陆鸣文中提及“夜叉族冤案”所揭示的规则偏见,在她笔下被转化为对《地府种族平等约章》执行细则漏洞的法理分析,并提出增补“疑罪从无”、“集体惩戒需有直接因果链证据”等具体条款建议。提到“功德核销流程优化”的成功,她立刻着手将其流程提炼成可复用的《地府内部流程优化标准范式(草案)》,并附上详细的成本效益分析与风险管控节点。
然而,崔小玉的视野并未局限于仙神之法。当论述需要更普世的道义支撑时,她借助了团队的力量:
姜灵儿努力回忆起的、源自上古的《人族盟约》初稿中“立约为民,非为锢民”的根本精神,被崔小玉精准捕捉,批注为:【此乃规则价值取向之基石,适用于三界万灵。】
阳间宗教领袖所述的“法为舟筏,渡人即舍”的古老智慧,被她引申为:【规则工具性之明证。目的达成后,规则本身亦需迭代,不可奉为永恒圭臬。】
在她的梳理下,陆鸣笔下那些激动人心但略显空泛的理念,如“动态平衡”、“包容生长”,被逐一分解、转化为清晰的定义、可衡量的指标、分阶段实施的路径以及应对可能反弹的预案。
她甚至预判了对手可能从法理层面发起的诘难,并提前构筑了防御工事:
针对“新旧标准过渡”难题,她设计了“老人老办法,新人新办法”与“渐进并轨”两套方案,并详细罗列了各自的优缺点及适用条件。
针对“既得利益受损可能引发动荡”的顾虑,她援引《幽冥资源补偿暂行条例》的精神,设计了基于历史贡献度的“过渡期补偿”与“政策适应期”制度框架。此法不仅合规,更暗含‘损益均衡’的天道,令陆鸣看到时心中一动,她竟连这一步都想到了。
数个时辰后,崔小玉眼中疯狂流转的符文星河渐渐恢复常态速度,甚至在那深蓝的符文洪流褪去后,出现了刹那的空白与停滞,仿佛超负荷运转后的短暂冷却。她抬手,将修改后的光幕推向陆鸣。
原本充满理想色彩的文稿,已然面目一新。篇幅扩充了近一倍,每一处核心论述之下,都增添了密密麻麻、却条理分明的法理引证、案例索引、程序设计和风险备注。
感性号召被压缩到极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硬、严谨、却无比强大的理性力量。它不再仅仅是一篇充满洞见的“文章”,而是一部根基扎实、逻辑缜密、具备极强可操作性与抗打击能力的“改革方案”与“论战武器”。
陆鸣仔细阅读着这份被彻底重塑的文稿,心中震撼无以复加。
他看到了自己思想的骨架,被崔小玉用最坚固的法理之石与最精密的逻辑之线,构筑成了一座几乎无懈可击的堡垒。
在数处关键的法理衔接点上,她的解决方案之精妙,甚至解决了他自己都尚未完全厘清的隐忧。理想并未被磨灭,反而因为拥有了坚不可摧的理性甲胄,而真正具备了战斗的力量。
“小玉……”陆鸣抬起头,看向眼前依旧冰冷的女子,声音中带着由衷的叹服,“经你之手,理想已铸成基石。”
崔小玉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眼中符文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寻常的演算。
但唯有她自己知道,在方才那极限的推演中,她已将陆鸣那带着温度的理念,与冰冷严酷的规则法理,完成了一次深度的熔铸。
此刻,密室内仿佛有两种光芒在无声交融:一种是陆鸣笔下理想之火的温润光亮,一种是崔小玉法理架构的冷冽辉光。
它们并未相互吞噬,而是交织成了一片既坚实又充满希望的星穹,照亮了前路,也铸就了锋芒。
理性的基石已然奠定,接下来,便是将这基石,推向风雨莫测的现实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