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猎户小屋内,油灯昏暗,将室内杂乱破败的景象投下扭曲摇晃的影子。苏婉被反绑着手脚,蜷缩在冰冷潮湿的墙角。腹部的钝痛尚未完全消散,嘴角的血迹已经干涸成暗红色,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最初的恐惧和愤怒过后,一种深切的无力感和对未知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强迫自己不去想最坏的可能,而是努力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试图判断时间、方位,以及那些匪徒的动向。
看守她的是一个看起来颇为年轻、但眼神同样不善的匪徒,坐在门口的破凳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玩着一把匕首,目光时不时在她身上扫过,带着令人不适的评估意味。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和低语。门被推开,换班的人来了。正是之前那个与她争吵、后来又给了她一拳的瘦高个匪徒。
“老四,你去歇会儿,喝口酒,这儿我看着。” 瘦高个对年轻匪徒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低的、不怀好意的腔调。
被称作“老四”的年轻匪徒似乎心领神会,看了看墙角缩着的苏婉,又看了看瘦高个,脸上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收起匕首便起身出去了,临走还贴心地把那扇破木门虚掩上。
门一关上,屋内气氛陡然变得暧昧而危险。瘦高个没再坐回凳子,而是慢慢踱步到苏婉面前,蹲下身,一双三角眼里闪着令人作呕的光芒,上下打量着她,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猎物。
“啧啧,省城来的大小姐……” 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想要去碰苏婉沾了灰尘和血迹的脸颊,“就是不一样,细皮嫩肉的。刚刚不是挺能说吗?把老子和大哥贬得一文不值。现在怎么不吭声了?嗯?”
苏婉猛地偏头躲开他的触碰,眼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鄙夷,冷冷地盯着他,不发一言。她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可能激怒对方,带来更糟糕的后果,只能用沉默作为最后的盔甲。
瘦高个被她这眼神看得有些恼火,但更多的是某种被激起的征服欲。“嘿,还挺倔!老子就喜欢驯服烈马!”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淫邪的笑意,“你说,要是让省城那些老爷夫人知道,他们家冰清玉洁的大小姐,在这荒山野岭的破屋子里,被咱们这些‘鸡鸣狗盗’之徒给……嘿嘿,他们会是什么表情?还会不会觉得咱们不配提‘一阵风’?”
他说着,手已经不规矩地朝苏婉的衣襟伸去。
苏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巨大的恐惧伴随着强烈的恶心感涌上心头。她想要挣扎,但被捆缚的手脚让她连移动都困难。她咬紧牙关,准备在对方碰到自己之前,用尽力气呼喊或做出最后的反抗——哪怕这可能会招致更严重的殴打甚至杀害。
就在瘦高个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苏婉衣襟的刹那——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重物敲击在厚实皮革上的声音,在瘦高个的后脑勺响起。
瘦高个脸上淫邪的笑容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茫然,随即翻白,整个人像一袋失去支撑的土豆,软软地向前栽倒,“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完整的闷哼,直接晕了过去。
在他身后,慕容白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显现。他手里握着一截从屋外随手捡来的、沉甸甸的硬木短棍,眼神冰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瘫倒的瘦高个,随即迅速转向苏婉。
苏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个本该在归云客栈当跑堂、此刻却如同暗夜修罗般出现的“店小二”,一时间竟然忘了反应。
慕容白没时间解释,动作迅捷如风。他蹲下身,从靴筒里拔出一把锋利的匕首——那是他行走江湖的习惯——三两下便割断了捆缚苏婉手脚的粗糙麻绳。绳索勒出的红痕在苏婉白皙的手腕脚踝上清晰可见。
“能站起来吗?活动一下手脚!” 慕容白的声音又快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同时警惕地侧耳倾听屋外的动静。
苏婉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手腕和脚踝获得自由,但被捆绑过久加上之前的伤痛,血液不畅,一阵麻痹和刺痛传来,她试着动了一下,险些摔倒。
慕容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的胳膊,触手冰凉。他眉头微皱,但此刻也顾不得许多。
“你……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苏婉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微弱,带着难以置信。
慕容白一边扶着她让她试着慢慢走动,一边语速极快地低声道:“没时间细说!简单讲,我躲树上听你发完牢骚,一转头你就被人敲晕带走了!我说苏大小姐,你一个姑娘家,就算生气,能不能别往这种黑灯瞎火的僻静地方跑?省城没教过你‘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吗?这次算你运气好,我正好……咳咳,跟过来看看!”
他语气里带着责备,也有一丝后怕,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必须立刻行动的焦灼。
苏婉被他这一连串抢白说得哑口无言,心中又是尴尬,又是气恼,但更多的是一种奇异的、劫后余生的安心感——无论如何,他来了。她咬了咬唇,没再追问,试着加快活动手脚。
“听着,外面至少还有四五个人,都带着家伙。门口现在可能只有刚才换出去那个‘老四’,但其他人随时可能回来或察觉。” 慕容白快速分析着,目光扫视屋内,寻找可利用的东西或出口,“我们得立刻走,不能硬拼。你跟着我,动作轻,别出声。”
苏婉用力点了点头,此刻她选择相信这个曾经“逃婚”,此刻却冒着巨大风险来救她的男人。
慕容白扶着她走到屋内唯一的一扇小窗下——那窗户用几块破木板钉死了大半,但下方一角有些松动。他用力掰开一道缝隙,往外看了看,外面是屋后的荒地,杂草丛生,远处是黑黢黢的山林。
“从这里出去,绕过屋子侧面,有一条小路通往林子。进了林子就好办些。” 慕容白回头对苏婉说,然后蹲下身,“踩着我的背,上去,钻出去。快点!”
苏婉看着他宽阔却略显单薄的后背,没有犹豫,依言踩了上去。慕容白稳稳地起身,将她托高。苏婉用手扒住窗沿,忍着腹部的疼痛和手脚的酸麻,努力从那道狭窄的缝隙中向外钻。粗糙的木刺刮破了她的衣袖和手掌,她也只是闷哼一声,咬牙坚持。
就在苏婉大半个身子已经探出窗外,慕容白正准备发力将她完全托送出去,然后自己再翻窗时——
“砰!!!”
小屋那扇虚掩的破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一脚踹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巨响。一个魁梧的身影带着冲天的怒气闯了进来,正是络腮胡老大!
他本来是在另一间屋子休息,被那个叫“老四”的年轻匪徒偷偷告知,说瘦高个换班时眼神不对,可能要“先尝尝鲜”。络腮胡老大一听就火了!他贪财,但也知道轻重。若真在拿到赎金前坏了这“肥羊”的身子,万一对方家里是极重名声的官宦世家,说不定宁可不要这个女儿,也要倾尽全力追杀他们,那就不是求财,而是找死路了!他是来发财的,不是来玩命的!
所以他怒气冲冲地赶过来阻止,却万万没想到,撞见的不是瘦高个欲行不轨,而是两个人正要翻窗逃跑!地上还躺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瘦高个!
“妈的!小杂种!敢坏老子好事!” 络腮胡老大目眦欲裂,一眼就认出慕容白正是白天客栈里那个多嘴劝架的店小二!新仇旧恨涌上心头,他暴喝一声,硕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就朝刚把苏婉送出去、还没来得及转身的慕容白后心砸来!
慕容白听到破门声和怒吼时就知道要糟。他反应极快,根本来不及回头或防御,只能将全身力气灌注在双臂上,猛地将已经大半个身子在窗外的苏婉狠狠向外一推!
“走!”
苏婉只觉得一股大力传来,身不由己地从窗户跌了出去,摔在屋外松软潮湿的泥地上,虽然狼狈,但总算脱离了小屋。
与此同时,慕容白借着推送的反作用力,向侧面一个狼狈的翻滚,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络腮胡老大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拳。拳头擦着他的肩膀砸在土墙上,震得墙皮簌簌落下。
慕容白就势滚到窗下,毫不恋战,甚至没看络腮胡老大一眼,双手扒住窗沿,一个漂亮的引体向上加鹞子翻身,身姿矫健地从那狭窄的窗口窜了出去,动作流畅得根本不像个跑堂伙计。
“呸!就你们这群只会欺负女人、敲闷棍绑票的下三滥,也配提‘一阵风’的名号?给他提鞋都不配!” 慕容白的声音从窗外传来,清晰而充满讥讽,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这话既是对络腮胡的嘲讽,也是对自己“南宫翎”这个身份的某种维护。
络腮胡老大一拳砸空,又听到这极尽羞辱的嘲讽,气得几乎吐血。他冲到窗前,只见两道身影已经没入屋后的黑暗,朝着山林方向跑去。
“操!都他妈死了吗?!给老子追!抓住那个男的,老子要活剐了他!女的要活的!” 他声嘶力竭地朝外面吼道。
很快,杂乱的脚步声、叫骂声和兵刃出鞘的声音在屋外响起,留守的其他匪徒被惊动,纷纷朝着慕容白和苏婉逃跑的方向追去。
屋外,慕容白刚一落地,就看到摔倒在地、正试图爬起来的苏婉。他上前一把将她拉起:“快走!他们追来了!”
苏婉借着他的力站起,刚想迈步,右脚脚踝处却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让她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一歪,差点再次摔倒。
“怎么了?” 慕容白急问。
“脚……好像扭伤了。” 苏婉脸色更白,额头上渗出冷汗。刚才从窗户跌落,落地不稳,加上之前就被捆绑血液不畅,这下伤得不轻。
慕容白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能看到火把的光亮和影影绰绰追来的人影,呼喝声越来越近。带着一个脚踝受伤的人,绝对跑不过那些熟悉地形的匪徒。
“该死!” 他低骂一声,没有丝毫犹豫,迅速蹲下身,将苏婉刚才被割断、扔在一旁的一截较长麻绳飞快地捡起,在手中绕了两圈,然后转过身,背对着苏婉,“上来!我背你!”
苏婉看着眼前这个并不算特别宽阔、甚至因为刚才的翻滚沾满泥土草屑的背影,愣了一下。但身后越来越近的追兵容不得她犹豫。她一咬牙,伏到了慕容白的背上。
慕容白用那截麻绳迅速在她腰间和自己身上绕了几圈,打了个简单的结,将她固定住,防止奔跑时滑落。然后,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了那个昏迷的瘦高个掉落的、一把颇为锋利的短刀,握在手中。
“抱紧!别松手!” 慕容白低喝一声,深吸一口气,辨明方向,背着苏婉,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前方最为茂密黑暗的山林深处,发足狂奔!
夜风在耳边呼啸,身后的火光和叫骂声紧追不舍。苏婉伏在慕容白并不算厚实却异常坚定的背上,双手环住他的脖颈,能清晰感受到他奔跑时肌肉的紧绷和胸腔里急促有力的心跳。颠簸中,受伤的脚踝疼痛依旧,心中的恐惧也未消散,但一种奇异的、混合着依赖和复杂情绪的感觉,悄然滋生。
这个夜晚,亡命奔逃的旅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