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非沿海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的黎波里和班加西的意大利驻军正忙于巩固那条脆弱的海岸防线,应对着沙漠深处不时袭来的冷枪和骚扰。然而,在罗马奎里纳莱宫那间可俯瞰全城的办公室里,亚历山德罗·科斯塔的目光早已越过地中海的波涛,投向了更东方那片更为复杂、也更具诱惑力的棋局。
他案头的情报如雪片般纷至沓来,其中两份最为关键:一份来自北非前线,汇报了沿海据点初步稳定但内陆游击战日趋频繁的困境;另一份则来自遥远的巴尔干和高加索,描绘着一幅奥斯曼帝国加速崩溃的图景。
普列文要塞的陷落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经过长达两个月的残酷包围和消耗,弹尽粮绝的奥斯曼守军终于在12月10日放下了武器,超过三万人被俘。这座堡垒的失守,彻底打开了俄军通向君士坦丁堡的大门。尽管时值严冬,作战条件恶劣,但士气高昂的俄军并未停歇,他们在多瑙河流域乘胜追击,在高加索山脉继续猛攻,兵锋直指埃尔祖鲁姆。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疲于应付,几乎将全部残存的精锐和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抵御北方巨熊的绝望战斗中。
与此同时,君士坦丁堡对北非失败的反应是愤怒而阴险的。他们拒不承认失去的黎波里塔尼亚和昔兰尼加,反而变本加厉地通过秘密渠道,向利比亚内陆的反抗部落输送更多的金钱、武器和宗教煽动者,鼓动他们进行更激烈的“圣战”,企图将意大利拖入一场永无休止的治安战泥潭。
亚历山德罗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其中的巨大风险和机遇。风险在于北非的局面可能长期糜烂,不断消耗意大利的财力和兵力。而机遇则在于——奥斯曼帝国的极度虚弱,已经暴露出了它庞大身躯上的更多弱点。
他的目光在地图上移动,最终定格在爱琴海南部那座巨大的岛屿——克里特岛。这座岛屿拥有优良的天然港口(如苏达湾),战略位置极其重要,扼守着爱琴海通往东地中海的航道,且岛上希腊裔居民占多数,一直存在着反抗土耳其统治的强烈情绪和历史传统。此刻,随着土耳其将绝大部分兵力调往北方战线,克里特岛的防务空前空虚。
一个大胆至极、风险极高却也诱惑巨大的计划,在亚历山德罗心中迅速成型。他再次秘密召集了核心内阁成员——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财政大臣里卡尔迪、殖民大臣列蒂,以及总参谋长和军情局长阿尔贝托·里奇。会议在极度保密的情况下进行,与会者都感受到了不同于北非战前的那种孤注一掷的冒险气氛。
“先生们,”亚历山德罗开门见山,手指重重地点在克里特岛上,“土耳其人正在北非给我们制造麻烦,企图用部落游击战拖住我们。我们不能仅仅被动应对。我们必须在他们最痛的地方,再插上一刀,让他们彻底屈服,或者至少,为我们自己夺取一个足以改变地中海东部格局的战略支点。”
他阐述了目标:克里特岛。理由冠冕堂皇——“保护该岛占多数的基督徒免受土耳其当局可能的迫害和报复”,响应其“自决的呼声”。
“但这几乎必然引发英国的强烈反应。”外交大臣蒙特贝罗子爵首先表示担忧,“伦敦绝不会坐视另一个强国控制克里特岛,这直接威胁到其通往苏伊士运河和印度的航线。”
“所以,这必须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赌博,”亚历山德罗眼中闪烁着冷静而锐利的光芒,“我们需要外交上的‘润滑剂’。子爵,你立刻通过最隐秘的渠道,向伦敦方面传递一个信息:意大利理解并承认英国在东地中海拥有特殊的、至关重要的利益。我们甚至可以暗示…如果未来局势发展到那一步,意大利将不反对英国出于‘维护航线安全与稳定’的需要,对塞浦路斯岛(同为奥斯曼领土,且地理位置更靠近叙利亚和埃及)采取某种形式的…‘保护’或管理。”
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外交暗示,几乎等于用奥斯曼的另一块领土(塞浦路斯)作为交易筹码,来换取英国对意大利夺取克里特岛的默许或至少是容忍。蒙特贝罗子爵倒吸一口凉气,深知此举的风险,但也被首相的魄力所震撼。
“同时,”亚历山德罗继续部署,“军事行动必须快、准、狠,造成既成事实,让外界来不及反应。里奇局长,你的人要立刻行动起来,全力收集克里特岛的情报:土军驻防确切位置、兵力、装备,主要港口水文情况,岛上亲希腊和亲土耳其势力的分布,以及…如何巧妙地‘激发’一些可供我们利用的‘迫害事件’。”
“总参谋部,”他转向军方代表,“立即制定一份代号‘米诺斯’的应急行动计划。组建一支精锐的混合分队,以海军陆战队和陆军山地部队为主,规模要精干,但战斗力要极强。海军负责提供运输和火力支援,计划要包括突然登陆、快速控制关键港口和首府干尼亚、以及应对土耳其小股部队反扑和可能发生的民间骚乱的预案。”
财政大臣里卡尔迪担忧的是钱:“首相,北非的战事还在持续消耗,如果开辟第二战场,哪怕规模很小,财政压力…”
“必要的风险投资,保罗。”亚历山德罗打断他,“克里特岛的价值,远超出一次军事行动的成本。它将是我们在东地中海的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虽然他当时还没有这个词的概念,但意思类似)。资金问题,从我的特别准备金里优先拨付,必要时可以让科斯塔集团先行垫付。”
命令在极度保密中下达。意大利的战争机器再次悄然启动了一个新的、更危险的齿轮。
军情局的精干特工以各种身份潜入克里特岛,开始紧张地活动。总参谋部的一个秘密小组挑灯夜战,在地图和沙盘上推演着登陆克里特岛的每一种可能。海军的几艘轻型舰艇开始以“例行巡逻”为名,异常接近克里特岛海岸线,实则进行水文勘测和侦察。
亚历山德罗深知这是在走钢丝。一旦成功,意大利将获得一个掌控爱琴海、威慑东地中海的强大前进基地,在外交上也能极大地逼迫土耳其屈服,甚至可能迫使英国重新考量与意大利的关系。但一旦失败,或英国的干预超出预期,意大利可能会陷入外交上的极大孤立和军事上的被动。
这是一场基于对局势精准判断的豪赌。赌的是奥斯曼已无力他顾,赌的是英国更看重塞浦路斯的潜在价值和对俄国的忌惮,赌的是意大利军队的执行力。
他站在地图前,目光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克里特岛优美的海岸线和古老的米诺斯文明遗迹。那里即将不再是旅行的圣地,而可能成为又一个铁与血交织的战场。
“北非的沙海需要巩固,但东地中海的波涛更值得冒险。”他低声自语,手指在克里特岛的位置上轻轻圈点,仿佛那里已经打上了意大利的标记。
“米诺斯”行动的指令,如同一声无声的号令,已经发出。一支精干的远征力量正在悄然集结,等待着那一声“保护基督徒”的号角,以及首相最终决断的命令。地中海的棋局上,亚历山德罗再次落下了一着惊心动魄的险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