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绸子在廊檐下飘得正欢，把满院的海棠花都映成了胭脂色。
紫儿攥着二叔母的手腕，指尖搭在她脉上，眉头微微蹙着，另一只手还拎着个锦盒，盒里的千年人参露出半截，须根上还沾着点灵气凝结的白霜——那是太上老君上个月游历时，见她医术不错随手送的，说是能吊命，也能补气血。
“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二叔母的声音有点发颤，另一只手紧紧抓着衣襟，鬓边的珠花随着紧张的呼吸轻轻晃。她今天穿了身石榴红的褙子，本是为了沾沾大婚的喜气，此刻脸色却白得像宣纸，衬得那红衣裳愈发扎眼。
紫儿收回手，笑眯眯地把锦盒递过去：“二叔母别担心，就是最近操劳过度，气血有点虚。”她打开锦盒，人参的清苦香气混着院里的花香漫出来，“这个您收着，切片炖鸡汤，喝三回保管精神头足。”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二叔母捧着锦盒，眼眶有点红，旁边的魔琴夫人——也就是紫儿的未来婆母，站在廊下看得直乐，偷偷拽了拽身旁老爷的袖子，压低声音笑：“这丫头，三两下就把人收买了，比咱们还会来事。”
老爷摸着胡子，看着紫儿把人参塞给二叔母，又转身给她顺气，嘴角也忍不住翘起来：“毕竟是太上老君送的宝贝，谁见了不稀罕？”
“好了好了！”二叔突然嗓门一亮，拍着巴掌打断她们，他今天穿了身簇新的藏青锦袍，领口还别着朵大红花，看着喜庆又有点滑稽，“今天可是紫儿和我家小子大婚的日子，别总说这些！走走走，吃团圆饭去，喝两杯喜酒，什么毛病都好了！”
“就是就是，”魔琴夫人连忙走过去，拉着紫儿的胳膊往正厅走，指尖触到她袖口绣的并蒂莲，软得像朵真花，“紫儿姑娘这一路辛苦，刚到就忙前忙后的，我带你回房歇歇，换身新衣裳。”
“辛苦什么？”二叔在后面嚷嚷，步子迈得又大又急，差点被门槛绊了个趔趄，“结婚就是要入洞房、同房才叫幸福，哪有辛苦的？想当年我跟你二婶……”
“呸！”二叔母脸一红，伸手在他胳膊上狠狠拧了一把，疼得二叔“哎哟”一声，后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她瞪着二叔，压低声音啐道：“当着小辈的面胡说什么！”
紫儿被逗得“噗嗤”笑出声，魔琴夫人也忍不住抿着嘴乐，拉着她加快了脚步。正厅门口的红绣球被风吹得晃来晃去，撞在旁边的海棠树枝上，落下几片粉白的花瓣，沾在紫儿的发间，像别了朵小春花。
“你二叔就是这性子，没正经。”魔琴夫人替她摘下发间的花瓣，指尖带着点脂粉香，“你别往心里去。”
紫儿摇摇头，看着二叔被二叔母追着打，绕着院子里的石榴树跑，红绸子缠在两人身上，像拧成了股的红线，忍不住笑得更欢了：“二叔母和二叔感情真好。”
“好什么好，”魔琴夫人笑着叹气，眼里却满是暖意，“打打闹闹一辈子罢了。你看这院子里的花，开得再热闹，不也得风风雨雨陪着才有意思？”
魔琴带着紫儿到董郎的房子婚房，偏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股子灰尘味混着霉气扑面而来。
紫儿跟着魔琴往里走，脚下的青砖缝里长着青苔，踩上去滑溜溜的，头顶的横梁上挂着蛛网，被风一吹晃晃悠悠，像谁挂了串破烂的银线。
“这屋……倒是清净。”魔琴捂着鼻子笑，眼角余光扫过墙角堆着的破木箱，上面的铜锁都锈成了绿色，“董郎自小在这儿住，说是清净，其实啊——”她凑近紫儿耳边，声音压得像蚊子哼，“是府里的下人眼高于顶，懒得过来伺候。”
紫儿眨眨眼，看着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仙人掌，叶片皱巴巴的，倒比别处的多了几分倔强。“我觉得挺好的，”她伸手摸了摸仙人掌的刺，指尖被扎了下也不疼，“至少不用听人念叨。”
“哟，这性子倒合我意！”魔琴拍了下手，转身冲门外喊，“魔芋爽！把那套新被褥抱来！”
老嬷嬷魔芋爽应声进来，怀里抱着的被褥绣着并蒂莲，红得晃眼。她把被褥往空荡荡的床架上一铺，灰尘在阳光里跳着舞，倒显得这屋子有了点人气。
“姑娘要是缺什么，尽管跟夫人说，”魔芋爽的声音像砂纸磨木头，却带着点真心，“咱们府里虽不比天上，寻常物件还是有的。”
紫儿看着墙角那只缺了腿的木桌，桌面裂着缝，倒正好能当个小书架。“真不用，”她弯腰捡起块碎瓦片，在地上画了个圈，“我以前在昆仑墟，住的山洞比这还简陋，下雨时屋顶漏得能养鱼呢。”
“哟，这可不成！”魔琴夸张地捂嘴，眼角却偷着笑，“紫儿姑娘是贵客，哪能受这委屈？说吧，想要什么？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是南边新贡的胭脂水粉？”
紫儿被逗得笑出声，指了指窗外那棵歪脖子枣树：“那树上的枣子看着挺甜，要是能摘几个尝尝，就够了。”
“这还不简单！”紫儿旁边的巧嘴搬来梯子，自己蹬蹬蹬爬上去，裙摆扫过枝头，惊得几只麻雀扑棱棱飞走。
她摘了把红透的枣子扔下来，紫儿伸手去接，枣子砸在手心沉甸甸的，沾着点露水，甜香混着树叶的清气，倒比什么珠宝都让人欢喜。
这时老嬷嬷魔芋爽端着茶进来，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把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放，茶汁溅出几滴在桌面上：“夫人事情多了，紫儿姑娘怕是更想自己歇歇。”她声音粗哑，却带着点护犊子的架势。
魔琴脸上的笑僵了僵，随即又舒展开：“也是，我这就不打扰了。”转身往外走时，故意撞了下门框，头顶的蛛网“哗啦”落下一片灰，正好落在紫儿肩头。
“哎呀，真对不住，”她回头假惺惺地笑，“这屋子太旧了，改天我让人来好好打扫打扫——当然，得等董郎不在的时候，省得他又说我多事。”
门被关上的瞬间，紫儿看着肩头的灰尘，又瞥了眼窗台上那盆仙人掌——不知何时，它居然从枯根里冒出了点新绿，正倔强地顶着灰，往有光的地方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