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宗?的手指按在阴刻云纹上,指腹蹭过冰凉的紫檀木。
许久,他沉声道:“此物流出,恐伤天和。”
“程教头多虑了。”
朱徵妲踮脚,指尖点向木台上的三十六根发射管。
“这紫檀木箍,云纹是假,机关是真——看这里、这里、还有这里!”
她从袖中摸出枚龙眼大的铜钥匙,精准插进一道纹路缝隙。
“咔嗒!”
联动扳机整块脱落,露出内部精巧卡扣。
“暴雨梨花针,没特制钥匙就是废铁。”
朱徵妲眨眨眼,语气狡黠,“钥匙分三把,舰长、大副、镇守太监各管一把,少一把都没用。”
李铁山上前一步,粗手拍在发射管上:“钢针装填有独门手法,错半分就卡膛。”
“我训了十人小队,全是家世清白的匠户子弟,专管这玩意儿。”
宋应星趴在木板上画示意图,炭笔沙沙响:“三丈内必杀,三丈外力道骤衰,伤不了人。”
“专为船舱、甬道设计,不误伤友军。”
朱由校掏出三个瓷瓶,一字排开:“白瓶内服解毒,黑瓶外敷止血,红瓶备用。”
“中针十二时辰内施救,十活八九。”
程宗?神色稍缓,眉头仍锁:“若落入敌手...”
“那就让他们拿。”
王来聘突然开口,声音沉如古钟。
众人一愣。
这位悍勇武师走到发射架前,手指抚过冰冷铁筒,眼中锐光一闪:“倭寇为何总能知我虚实?”
工棚内死寂,只剩炉火噼啪。
王来聘掏出泛黄舆图,“哗啦”铺在台上:“去年缴获的萨摩藩海图,大明水师布防,分毫不差!”
他指尖重重戳在图上:“金州卫、登州卫、松江府...连兵员数量、战船破损都标得清清楚楚!”
“有内鬼?”
李铁山拳头捏得咯咯响,眼里冒火。
“不止。”王来聘摇头,“倭人细作遍地,商贾、渔民、漕工都可能是耳目。”
“这梨花针迟早被他们探知,不如‘送’他们一份。”
宋应星眼睛一亮:“王师傅是说,做瑕疵品?”
“正是。”王来聘点头,“让他们偷去仿制,临战炸膛、射程不足...届时...”
“届时他们自投罗网!”朱由校拍掌笑。
朱徵妲却摇头,手指划过发射管螺旋槽:“倭人工匠不傻,设局要更妙。”
“现在刻槽半分深,刚好导力。若图纸标三分深?”
宋应星倒吸凉气:“三分深?筒壁薄如纸,第一次发射就炸!”
“不改真图。”朱徵妲眼中冷光闪烁,语速极快,“备两套图:真图藏密室,三重锁;假图故意流出。”
“假图上,蚀刻液配方错一位数,螺旋槽加深两分半,淬火顺序颠倒。”
“关键尺寸微差,筒壁标九分七厘而非一寸,肉眼看不出,铸造必生裂痕。”
李铁山目瞪口呆:“郡主,你这心思比炉火还烈!”
宋应星低头计算,突然抬头:“陷阱太明显易起疑,不如‘七分真,三分毒’。”
“其一,硝石浓度标高一成半——前日学徒试配,指尖被蚀穿的铁屑划伤,验方有效,实则槽壁必生暗裂;”
“其二,螺旋槽标三分七厘,工匠留余量实刻至少四分,必炸;”
“其三,淬火顺序没错,但‘梨花开’火候早一息。”
“倭人前三批能成,量产装配后,暗伤累积,战时齐射——”
“这才是真·请君入瓮!”朱由校大笑。
程宗?终于笑了:“如此,倭人造的都是自毁凶器。但假图怎么自然流出?”
王来聘一笑:“下月十五,泉州有‘奇货会’,专做黑货交易。”
“我安插的人在那儿经营三年,该派上用场了。”
“且慢。”宋应星抬手,“单有图纸不够,倭人多疑,会试制验证。”
“我们需要一个‘叛徒’。”
众人目光齐聚。
宋应星缓缓道:“一个贪财或受胁迫的匠人,真懂工艺,能答疑、能示范。”
“然后,在第一次试射时——”
“轰!”李铁山做了个爆炸手势,咧嘴笑,“得找个机灵不怕死的硬骨头!”
“我有人选。”朱由校突然开口。
众人望过去,平日痴迷机巧的太孙,此刻神色凝重。
“工部主事陈四维,其父原是福州船厂大匠。”
“七年前被倭寇掳走,逼他造舰,不从,被虐杀于长崎。”
“陈父临死前,将随身三十年刻刀砸断,取最利一片,刻‘勿忘’二字,托海商带回。”
“陈四维隐忍七年,苦学船艺,去年调入虞衡司——他等这个仇,等了七年。”
棚内死寂,炉火噼啪作响。
程宗?沉声道:“此事凶险,需禀明圣上。”
“皇爷爷那里我去说。”朱由校挺起胸膛,“我已密奏,皇爷爷只说八个字:‘国仇家恨,不可不报。’”
王来聘重重拍向木台,瓷瓶震动:“就这么定了!真器暗藏,假图诱敌!”
“让倭贼尝尝自己造的梨花针!”
接下来,工坊昼夜灯火通明。
三十六根真品发射管,装入紫檀木箱,内衬丝绒,外锁三道铜锁,钥匙分存三地。
箱盖阴刻:“万历三十七年,军器局特制,甲字三六号”。
另一边,宋应星亲手画假图。
绢帛上图样精美,实则暗藏杀机:
硝石多三成,腐蚀过度;
螺旋槽标三分,超安全极限;
淬火要求“先入水后回火”,玄铁必生微裂。
朱由校做了个假“蜈蚣钻”模型,外观无异,内部齿轮齿数错配,传动比偏差三成。
仿制后钻头转速忽快忽慢,刻槽深浅不一。
九月二十一日,子时。
黑影翻过工坊后墙,怀里裹着油布包的假图和假模型。
他回头望了眼亮灯的三号棚——
李铁山正大声训斥学徒:“把至关重要的图样弄丢了!”
黑影摸了摸胸口的半片断刀,转身消失在街巷。
三号棚内,李铁山骂声渐歇。
他走到窗边,低声问宋应星:“陈四维能活着回来吗?”
宋应星沉默良久,提笔在木板上写:“焚身以火,照夜如昼。”
窗外,残月隐入云层,夜色如墨。
万里之外,东海。
萨摩藩探船驶离舟山,船首武士按刀而立,眼中满是贪婪。
他们不知道,到手的不是神兵,是淬满国仇家恨的死亡请柬。
王来聘吹熄油灯,棚内只剩炉底暗红余烬。
“诸位,”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斩钉截铁,
“从今日起,暴雨梨花针有两副面孔——”
“一副藏在紫檀箱,护我大明海疆;”
“一副埋在倭人梦,报我血海深仇!”
窗外,东海潮声隐隐,似万针落海,惊雷暗涌。
(本章完)
【陈秀解密】本章密码已破译
详见【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