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后院,新炉火旺,宋应星蹲在石案前。
指尖抚过玄铁筒刻槽,冰凉刺骨。
忽然停住,筒身转向火光,第三批槽口,偏了毫厘。
常人看不出,他清楚,这毫厘,能让钢针散射宽出三寸。
不声张,取锉刀,筒底轻划,一道暗痕,毫厘之差,弃之可惜,改之则活。
玄铁耐烈火,炉温再加三成。”宋应星目视炉中铁水,声音沉静。
李铁山挥锤应声落,火星如雨,溅上玄铁筒。
“滋啦——”
白烟窜起,铁腥混着焦灼,呛人鼻息。
他臂肌暴起,青筋虬结,每一锤砸下,实心铁砧都颤。
“郡主要‘暴雨’势!钢针得密,机簧得足!”
不能齐发,便是废铁!”
朱徵妲踮脚探看,手指拈起半成钢针,指尖捏得极稳,针尖映火光,泛着冷蓝。
“飞针改袖箭,淬毒要烈,毒沾敌喉,不挥发,不染风,不染己手,方子我调的,见血封脉。可麻痹半个时辰,”
宋应星颔首,取过一旁紫檀木匣。匣盖启时,木香清冽:
“紫檀质密,可隔机括震音,亦能藏住簧动之声。”
狗娃捧淬毒钢针上前,指尖发颤,钢针险些滑落。
李铁山瞥见,蒲扇大手一扬,拍向他后脑勺,力道不重,少年颈背骤僵。
“慌什么?针尖沾的是倭贼的命!不是你的胆气!拿稳!”
狗娃咬紧下唇,俯身,钢针一根根嵌入筒槽。
“嗒、嗒、嗒……”轻响清脆,三十六根尽数归位。
精钢压簧入底。
“咔!”
一声锁死,严丝合缝。
宋应星取过精铁连环控制器,校准多筒底孔,目光如炬。
“众筒齐发,差一瞬便哑火,须同息同振。”
机关嵌进紫檀底座,五指旋动转钮。
“唰——!”破空声锐如裂帛。
数十钢针泼洒而出,钉入十步外木靶。
针尾微颤,列阵如蜂巢,森然密布。
“好!”朱由校击掌:“此等劲道,百步可贯重甲!”
朱徵妲上前拔下一针。针尖乌光流转,隐现暗纹:
“毒经兵部秘方升炼,中者脉凝肌僵,半时辰内无解。纵有解药,也赶不及拔毒。”
程宗?拎起组装毕的紫檀匣,掂了掂:“轻巧便携,宜袭宜藏。”
另一厢,五管铳的锻台炉火更炽。
“三眼改五管,铁盘须焊死,一丝气隙都不能有。”
宋应星以铁钳拨弄聚拢的五根铁管,火星簌簌坠地,
“中管兼负旋转装弹,接缝处若漏火药,炸膛便是顷刻之间。”
李铁山已将铸铁箍套上管身,重锤连击,箍环渐渐咬紧铁骨:“
原用的梅花箍易裂,换实心铁盘,铸铁箍需经‘百炼去砂。”匠人应声拆换,铆钉入孔,锤落钉平,再无松动。
木柄嵌入中管尾端,底孔穿入火绳扳机。朱徵妲递来一面弧形铁盾,匠人将其铆接于铳身侧畔。末了,柄尾接寒铁枪头,盾侧装阔刃斧钺。
程宗?抢斧试刃,挥斩木桩——“嚓”声利落,断口平整如削。
“试连发。”程宗?退至百步外,高擎藤牌。
宋应星点燃火绳,转动机括。铳管旋动,孔位对接。
“砰!”
首发钢珠洞穿藤牌,余势未消,钉入后方树干。
“转!”
第二发、第三发接连射出,铳管旋转换位丝滑,无半分滞涩。
“铳管过热。”程宗?皱眉,指向管身隐隐泛红的部位,“连射五发便须停歇散热。”
话音未落,第四发试射陡生异变,铳管刚转至击发位。
“嘭!”铸铁箍骤然迸裂,非焊口,非接缝,是箍体藏着的砂眼。
高热高压下,裂痕如蛛网爆散,半片碎箍迸飞,擦过操铳兵士颧骨,血珠溅上滚烫铳管。
“嗤——”化作赤烟。
“俺再练百遍,炸膛也敢扛!”
“停手!”宋应星疾步上前,徒手攥住灼热管身,掌心瞬间烫出水泡。
浑若未觉,死死盯着裂口。
“梅花箍脆,实心铁盘也难均压。”
“须双层嵌套,内衬铜垫!”
李铁山盯着沾血碎铁,面如铁色。
“锻铁时杂质没剔净,是我的错!”
“不全在杂质。”朱由校蹲身检视旋转轴:“连射受热不均,箍体受力失衡。”
“铁盘内层加铜垫,匀导热、缓胀缩。”
他抬眼望宋应星:“先生早有后手?”
宋应星默然递过桐油厚棉套。
“裹此,多撑三发,终非长久之计。”
朱由校抚过中管轴心:“再加铜套减摩,或可解。”
起身,目视众匠。
“今夜改尽所有铳箍!一层铁,一层铜,铆钉加倍!”
炉火映亮众人汗污的脸,锤声再起,彻夜未绝。
校场演武,破倭营分作两阵。
一阵练暴雨梨花针。
王来聘手提紫檀匣,指尖轻点机关:“近身三丈乃其效域,目之所及,针之所至。”言罢猝然转身,指拨机括。
寒星迸射如电,前方草人顷刻覆满钢针,针尾颤音嗡鸣。
“记牢:收针顺槽,逆拔则伤己!”他声如铁石,扫视众军。
兵士轮番试射,有人手颤射偏。王来聘抬腿便踹,靴底印在那人臀上:“废物!倭贼岂是木桩?再偏半分,便是你喉头溅血!练!”
狗娃捧匣上前,掌心汗湿。他闭目一瞬,睁眼时眸光已定。匣口对准草人,指落针出——“唰!”三十六针尽中胸腹要害。
“好小子!”王来聘重拍他肩,“是块料子!”
并未言明,今日习射,皆是无毒练针,真正淬毒的,封在军械库最深处铅匣。
三把钥匙,三人分执。
缺一,不可启,另一阵,练迅雷铳。
李半天肩扛重铳,组装完毕,铳身斧刃,冷光森森。
“此器可射、可劈、可刺,远攻近搏,皆宜!”
旋管,点火。
“砰!”巨响震耳,钢珠贯透百步靶心。
旋身抡铳,斧刃断木,枪头洞穿草人。
一气呵成,利落干脆。
“看清了?一器三用,步步杀机!”
兵士扛铳习射,后坐力猛,数人踉跄。
程宗?上前,一把按住铳身。
声沉如钟:“双足抓地,腰腹蓄力。”
“莫用肩硬抵!”
亲身示范,三发连射,身如磐石,纹丝不动。
“旋管换位,务必迅猛,敌喘一息,便是你生机一线!”
高台上,朱徵妲凭栏远眺,左光斗展海图,指尖划过琉球诸岛。
“倭寇惯用狼群散袭,鸟铳齐射,再跳帮夺船,凶狡异常!”
朱徵妲凝视图中潮汐线,故用暴雨梨花针,破其首波铳手。”
“三十步内,钢针疾逾铅丸!克敌关键,仍在迅雷铳破甲。”
程宗?接话,指节叩击铳身铁盾。
“倭寇披南蛮胴,胸甲厚三分。”
“我方钢珠,八十步内须贯甲而出!”
宋应星忽自工坊抬头。
声穿尘嚣:“若逢雨霭,火绳受潮。”
“五管皆哑,铳便只剩斧枪!”
四下死寂,唯闻炉火噼啪。
“故此。”朱徵妲缓缓转身,目如寒星。
“半月之内,每名铳手须练至——”
“三息,雨中换装火折引信!”
“练不成者,汰!”
暮色沉,工坊灯火通明,宋应星检视末批器械,指尖抚过每道焊缝、每处机孔。
李铁山抹去额汗,污迹斑驳的脸上绽出笑:“千人之配,齐矣。”
程宗?掂了掂掌中重铳:“明日始,实阵合演。”
朱由校递来新锻的铜芯转轴:“换此物,旋动更灵,耐磨倍增。”
朱徵妲轻抚紫檀匣面,玄铁冰凉透指。她未提今晨密报:倭寇增派岛津家“铁炮队”赴琉,尤擅雨战火攻。
她抬首,声澈校场:“练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此非空言——是生途,亦是死律。”
目光扫过角落。
狗娃摩挲着梨花针木盒,指腹蹭过机廓,神色专注。
邻铺王大眼凑过来,声音压得极低:
“娃子,毒针要是逆风飘回来……”
狗娃没应声,脑子里闪过宋应星淬毒的手,稳得像山。
李铁山的话在耳边炸响:“针尖沾的是倭贼命数!”
他低头,指甲狠狠掐进木盒缝隙,嵌出白痕。
风不用问去向,海的那端,倭寇正磨刀,磨的是故乡亲朋的血。
远处,铳声轰鸣,吼声震得暮空发颤。
朱徵妲握紧栏杆,指节泛白,字字如铁,砸在高台:
“此去东海!以大明暴雨,涤尽寇氛!”
“以神州迅雷,震彻沧溟!”
(本章完)
【陈秀解密】本章密码已破译
详见【作者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