族比的喧嚣与荣光渐次沉淀,万魂演武场重归往日的肃穆。然而,一股新的暗流,却在那最高权力中心悄然涌动。
族比结束后的第二日,一道由魂天帝亲发的谕令,便传达到了副殿主行宫,召厉飞雨前往“魂天殿”一叙。
接到谕令时,萧炎(厉飞雨)正在静室中揣摩那卷天阶高级斗技《九幽噬魂爪》。听闻魂天帝召见,他心中猛地一凛,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魂天帝!
这个名字,在他心中沉甸甸的,蕴含着无尽的恨意与冰冷。正是此人,当年联手其他强者,偷袭先祖萧玄,导致其最终陨落,萧族也因此分崩离析,父亲更是因此被囚禁多年,受尽苦楚。
仇人就在眼前,而且是这片大陆站在最巅峰的几人之一。萧炎深吸一口气,将翻腾的杀意与恨意死死压在心底最深处,眼神恢复了一片古井无波的平静。此刻,他不再是萧炎,他是魂族新晋的族比第一,魂族神品血脉厉飞雨。
在侍者的引领下,他穿越了层层森严的守卫与禁制,来到了那座象征着魂族最高权柄的“魂天殿”。大殿并非金碧辉煌,反而异常古朴、空旷与幽深,光线黯淡,唯有尽头处,一点如豆的灯火摇曳,映照出一道端坐在白骨王座上的白衣身影。
魂天帝依旧是一副温文儒雅的中年文士模样,脸上带着令人如沐春风的浅笑。他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的玉简,目光落在缓缓走入大殿的萧炎身上,那目光温和,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源。
“晚辈厉飞雨,拜见族长。”萧炎停下脚步,对着王座方向,不卑不亢地躬身行礼。他并未行大礼,维持着“虚无吞炎传人”应有的矜持与底气。
“不必多礼。”魂天帝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磁性,“飞雨,你此次族比,可是给了本座,也给了全族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放下玉简,目光仿佛带着实质的重量,落在萧炎身上:“尤其是你那一身神品血脉,精纯无比,甚至带着一丝返祖的本源气息,这绝非寻常旁支能够拥有。虚无他虽然手段通天,但这最根本的血脉,却是做不了假的。你,究竟出身自我魂族哪一脉?”
来了!直接的试探!
面对魂天帝那仿佛能洞悉灵魂的注视,萧炎(厉飞雨)脸上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混杂着“追忆”、“感伤”与“孺慕”的复杂神情。他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一丝仿佛陷入遥远回忆的飘忽,缓缓开口:
“回族长,关于出身……晚辈所知确实有限。我只知道,我的母亲,是魂族之人。”他抬起头,目光“坦诚”地看向魂天帝,“但她在我尚在襁褓之时,便因故去世了。关于她的一切,父亲从未细说,只留下一枚沾染着她气息的玉佩,以及我这身……或许传承自她的血脉。”
他将故事的源头引向了那位“早逝的魂族母亲”,这完美地解释了他神品血脉的来源,同时又留下了一个模糊的、可供魂天帝自行脑补的空间。
“我是由父亲……独自一人抚养长大的。”萧炎的声音低沉下来,蕴含着无比真挚的情感,那是对远在加玛帝国乌坦城、如今却深陷囹圄的真实父亲萧战的深深思念与担忧,此刻被他完美地嫁接到了这个虚构的“平凡父亲”身上。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大斗师,始终都未能突破大斗师壁垒。”萧炎的语速很慢,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在我们居住的那个帝国边缘的小城里,他靠着经营一家小小的药材铺,勉强维持着我们父子二人的生活。”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在乌坦城萧家,虽然后来家道中落,却始终用宽厚肩膀为他撑起一片天空的父亲。
“我记得,小时候我体质孱弱,无法修炼。城里其他的孩子都嘲笑我是‘废物’。”萧炎的拳头微微握紧,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是父亲,他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他白天在铺子里忙碌,晚上就点着油灯,翻阅那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泛黄的古老医书和基础斗气理论,试图找到改善我体质的方法。”
“他本身修为不高,赚的钱也很有限。但他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他自己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却会省吃俭用,去给我买最基础的筑基灵液,哪怕那只是最低品阶的,他也毫不犹豫。”萧炎的声音有些哽咽了,这并非伪装,而是想起了萧战当年为了给他购买筑基灵液,几乎掏空了家底的情景。
“有一次,我因为被同龄人欺负,心灰意冷,跑回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父亲他没有说什么大道理,只是在门外守了一夜。第二天早上,我打开门,看到他靠着墙壁睡着了,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他连夜抄录的、关于温养经脉的笔记,字迹歪歪扭扭,还有很多涂改的痕迹……那一刻,我就告诉自己,无论多难,我一定要成为斗者,不能让父亲失望。”
他讲述着“父亲”如何在他每一次失败、每一次受挫时,用那并不宽阔却无比坚定的背影支持他;如何在他取得哪怕最微小的进步时,露出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如何在他决定离开小城外出历练时,将毕生积蓄塞给他,眼中含着泪花却强忍着不流下来,只反复叮嘱“平安回来”。
“……后来,我机缘巧合下,激活了体内的血脉,修为开始突飞猛进。我兴高采烈地回去想告诉他这个好消息,想让他过上好日子……可是……”萧炎的声音骤然低沉下去,带着巨大的悲伤与痛苦,“我回去时,只看到……我们家那间小小的药材铺,已成一片废墟。邻居说,是仇家寻上门……父亲他……他为了不拖累我,为了给我争取逃离的时间……”
他没有再说下去,但那双微微泛红的眼眶,和那强行压抑却依旧泄露出一丝锥心之痛的灵魂波动,足以说明一切。
故事在此处戛然而止,这个结局,彻底断绝了魂天帝想去探查“父亲”下落的念头,也完美解释了为何他如此“根正苗红”却流落在外,更能激起魂天帝这等人物内心深处或许仅存的一丝对“亲情”的复杂感慨。
萧炎站在那里,微微低着头,肩膀似乎因为压抑情绪而轻轻耸动。整个魂天殿陷入了一片寂静。
魂天帝静静地听着,脸上那惯常的温润笑容早已收起。他活了无尽岁月,见过太多阴谋诡计,听过太多悲欢离合,心肠早已硬如铁石。但不知为何,眼前这个青年讲述的故事,那其中蕴含的、关于一个平凡父亲如山似海、沉默却磅礴的爱,以及儿子那刻骨铭心的怀念与悲痛,竟让他那古井无波的心境,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涟漪。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厉飞雨在提及“父亲”时,那灵魂深处散发出的情感共鸣是如此的纯粹、如此的炽烈,绝非任何幻术或伪装能够模拟。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孺慕与哀思。
“子欲养而亲不待……世间至痛,莫过于此。”魂天帝轻轻叹息一声,声音中少了几分平日的算计,多了一丝难得的慨叹,“你父亲,是个了不起的人。他虽平凡,却为你撑起了一片天,也为我魂族,留下了一颗璀璨的明珠。”
这一刻,魂天帝对厉飞雨“身世”的疑虑,打消了大半。一个对平凡父亲拥有如此深厚感情的人,其本性至少重情,这比一个完全无牵无挂、只知利益的人,更容易揣摩和……掌控。
“倒是个苦命的孩子。”魂天帝轻轻叹息一声,语气中似乎带着一丝怜悯,“你能有今日成就,实属不易,你父亲若有灵,也当欣慰了。”
他话锋随即一转,目光变得深邃起来:“不过,你既回归族内,又得虚无看重,未来前途不可限量。只是,虚无他的性子……想必你也有所体会。”
魂天帝语气平淡,却意有所指:“他行事,更看重‘价值’与‘吞噬’,有些时候,未必会顾及太多情分。”
萧炎心中一动,知道魂天帝开始挑拨离间了。他面上不动声色,只是微微低头:“师尊他……对晚辈有再造之恩。”
“呵呵,恩情自然重要。”魂天帝笑了笑,忽然道:“飞雨,你无需在本座面前如此拘谨隐藏。将你真正的实力,展现出来吧。此地已被我隔绝,虚无也探查不到。”
萧炎心中剧震!魂天帝竟然看穿了他的伪装?是了,以对方九星斗圣后期的巅峰实力,自己虽然伪装精妙,但若对方有心探查,未必不能看出些许端倪。
他略一沉吟,知道再隐藏已无意义,反而显得心虚。他深吸一口气,体内被层层封印和伪装的力量,如同解开了枷锁的洪荒巨兽,轰然爆发!
轰!
一股远比族比时展现的二星斗圣后期更加磅礴、更加浩瀚、更加凝练的气息,如同风暴般席卷整个魂天殿!混沌色的斗气如同实质的火焰在他周身升腾,空间都在微微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四星斗圣巅峰!
感受到这股丝毫不加掩饰的强大气息,饶是以魂天帝的心境,眼中也瞬间爆发出难以掩饰的精光!温润的脸上首次出现了清晰的动容!
“四星斗圣巅峰……好!好!好!”魂天帝连道三声好,看向萧炎的目光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颇有潜力的晚辈,而是真正在看一个足以影响局势的强者!“看来,你对虚无他……也有所保留啊。”
魂天帝意味深长地说道。萧炎隐藏了如此巨大的实力差距,显然并未完全信任虚无吞炎,这无疑是他最乐于见到的局面!
萧炎迅速收敛气息,再次恢复到那副内敛的模样,拱手道:“晚辈并非有意隐瞒,只是……”
“不必解释。”魂天帝摆手打断,脸上重新露出了那温和却深不可测的笑容,“年轻人,懂得藏锋是好事。你与虚无之间如何,本座不予置评。但你要记住,你身上流淌的,是我魂族最纯正的神品血脉!这魂族的天下,未来终究是你们的。”
他这是在明确地抛出橄榄枝,进行拉拢。
“晚辈谨记族长教诲。”萧炎“恭敬”回应。
魂天帝满意地点了点头,似乎思考了一下,随即屈指一弹,一道仅有指甲盖大小、通体灰蒙蒙、散发着混沌与古老气息的石片,轻飘飘地飞向萧炎。
“此物,赠予你。”魂天帝淡淡道,“这是‘混元碑’的一块碎片。”
萧炎接过那小小的石片,入手温凉,仿佛有无数细微的法则在其内生灭流转,玄奥异常。
“混元碑,并非斗气大陆原有之物。”魂天帝的声音带着一丝追忆与凝重,“说来也巧,此物的获得,大约在二十余年前,我魂族强者于域外星空捕获一颗天外陨石,从中剖出了这完整的混元碑。其内蕴含的,并非单纯的灵魂之道或斗气法则,而是一种更为本源、近乎‘混沌’的规则碎片。这些年来,族中顶尖强者,包括本座与虚无,都曾试图参悟,从中获益匪浅,诸多高深功法斗技亦受其启迪。然而,此碑奥秘似乎远不止于此。”
他目光深邃地看向萧炎:“飞雨,你身负返祖神品血脉,或许与此碑有超乎寻常的契合。持此碎片进入魂元古殿,你能更清晰地感应到混元碑的本体,参悟起来,事半功倍。”
萧炎心中一震。二十余年前?这个时间点如此微妙,几乎与他出生以及后续老师苏醒、萧家剧变重叠!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有所牵连?他强压下翻腾的思绪与激动,郑重收起碎片:“多谢族长厚赐!”
“好好参悟吧。”魂天帝挥了挥手,“魂族的未来,需要你这样的栋梁。去吧。”
“是,晚辈告退。”萧炎再次躬身,缓缓退出了魂天殿。
看着萧炎消失的背影,魂天帝脸上的温和笑容渐渐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
“四星斗圣巅峰……厉飞雨……你身上的秘密,看来比本座想象的还要多。”他低声自语,“不过,只要你体内流着魂族的血……便终究有隙可乘。虚无,你想借他之手搅动风云,本座便先将他,拉入我的棋局!”
空荡的大殿中,只剩下一点灯火摇曳,映照着魂天帝那深不见底的眼眸。
而离开魂天殿的萧炎,握着手中那微小的混元碑碎片,眼神冰冷而坚定。
魂天帝的拉拢,虚无吞炎的利用,魂族的深沉底蕴……这一切,都如同巨大的漩涡。但他知道,自己距离目标,又近了一步。